梦里不知身是客。
当噩耗传到林氏府之上时,林尚书的发妻林方氏登时晕死了过去。林尚书的独子林晚从地上搀扶起自己的母亲,哪怕他自己也没多大。
林府上下,逃的逃,跑的跑,一天内走了个干净。
到了第二天还有全副武装的官兵进到林府抄家,把府里上上下下值钱的东西都搜刮干净,一并带走。
第三天,官府运回的父亲尸首上伤痕遍布,看得出来林南星虽贵为三品官员,堂堂朝廷命官,但在生命最后时刻依旧吃了不少苦头。眼下这时节,官位不再是一个人的保护伞,身后的势力才是。
林方氏和林晚趴在父亲尸首上大哭一场,母亲因为伤心过度,哭晕了过去。
到了该办丧事的时候,家里的大人一个不在了,一个躺在床上,现在全凭林晚一人做主。但此时的林家已大不如前,就连安葬林南星的费用都拿不出。最后还是父亲生前几个亲友偷偷凑了些钱,买了一副薄棺,这才得以入土为安。
林府。
看到天色不早了,灶台上的汤药已经煎好好一会儿,但仆人们都走光了,没有多余的下人可以使唤,汤药在炉子上放了一炷香的时间,也没人来拿。在忙完了手上的活儿以后,翠兰才有空闲把汤药倒在碗里,给夫人送去。
翠兰是夫人几年前从路边捡回来的丫头,刚捡回来的时候只有半条命,若不是夫人,她活不到现在。夫人对她恩重如山,她发过誓,无论遇到什幺变故,她都不离左右。
翠兰人还未走进房间,便听到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定又是夫人感到不适了,翠兰稍微加快了脚步。
林方氏躺在床沿,外面披着件麻衣,面露苦色,整个人憔悴不堪,才过得几日,双鬓便多了不少白发。即便是这样,仍能从她的相貌中看出年轻时候是个美人。
床畔坐着一个少年郎君,面如冠玉,眸如朗星,额头上扎着一根守孝的白麻布。此人便是林家大公子,林尚书唯一的儿子林晚,约莫十五六岁的年纪。
林晚看到翠兰进了门便把药抢过端来,名贵瓷碗都没了,用来盛药的是一个下等人用的粗陶碗。他手一摸到碗沿,手指便感觉到汤药只是微热的热度,眉头皱了一下,但时下也是没有别的法子。
林晚端起汤药,给母亲送了去,让她趁热服下。
斜斜躺在床畔的林方氏顺了几下堵得慌闷的胸口,用有气无力的声音说:“我胸口闷得慌,还不想喝,先放着吧。”
林晚坚持了一下,便随她去了。
这一晚,母亲难受了一整夜。夜里,厢房里传来的咳嗽声就没停下来过。
待东边的天微微发亮的时候,林晚的母亲也撒手人寰,一只手无力地垂下,几天的光景,父母皆驾鹤西去,从此只留他一人于世间。
林晚忍受着巨大的悲痛,用颤抖的手把被子拉上来,给母亲把脸盖上,盖好。站在床旁的翠兰捂着嘴,呜呜的哭泣声在房间内响起,两手抹去掉下的眼泪。
一碗凉透了的汤药还摆在床边的桌案上,黑色的药汤映着初升的日光,泛着幽幽的光亮。
作为东林党人的林南星协同同朝同僚们推动新法案,一直大力提倡减税、重民。但是这些革新之策却触动了朝廷中众多旧势力的利益,更是被阉党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东林党人在和阉党的党争中败下阵来。太皇太后反复劝说无用,新皇帝怕惹祸上身,下了道圣旨,把东林党头目林南星打入大牢,听后再审。
朝廷中不少忠臣良将都站出来为他求情:“微臣常闻,林尚书一生清廉,性情忠良,万望皇上三思。”
送上奏折的大臣们不知道,现如今皇帝已经极少亲自理政,奏折皆转给宦官魏忠贤过目。这些话,自然是不可能传到天启皇帝耳朵里的。
而林南星在被关押在大牢的一个多月后,不堪折辱,用一条裤腰带结束了自己的短暂的一生。
一家之主没了,加上被抄家,林家从此家道中落,一如十几年前他刚来皇城时的模样,这座全新的帝王之都气吞东北,冠盖如云,却偏偏容不下姓他林的。
林南星少年中举,入仕早。他在官场待得久了,经历的事情多了以后,知道自己虽一时荣耀,但过的是朝不保夕的日子,生前就为妻儿做好了万全打算,万一自己将来遭遇到了不测,就出城来寻谢家。其中细节,自己已打点好了。
林府大门外。
“林公子,奴才来接您来了。”
“有劳王老伯。”
说完,无依无靠的林晚背上收拾好的包袱,登上一辆破旧的马车,人一进到车厢里,便闻到一股浓重的霉味,这是下等人乘坐的车,自然与他往时坐的宝马香车不可比拟,林晚闻不得这味道,便用衣袖掩住口鼻。
林晚不知道没有蒲团的车厢该怎幺坐,在马车里刚找了个干净些的位置坐稳。马夫抽了一鞭子,马迈出蹄子,马车向前晃了一下,往郊外缓缓驶去。
林晚这两三天里只睡了几个时辰,是清醒一会儿,又昏沉一会儿,他脸色苍白,眼睛下面泛着两团淤青,精神不振。
在晃晃悠悠之间,林晚靠在车里,禁不住打了一个小盹儿,他又梦到了那段锦衣玉食的日子,还有父亲的赞许,母亲的怜爱,梦里的一切都让他好高兴。
醒来时,马车停下,人已经到了城外。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响贪欢。
林晚掀开马车帘子,引入眼帘的是一座不大的青砖房子,正门上挂着写有谢府二字的牌匾。
作者的话:
《相见欢》只是一部中篇小说,我会尽力去还原历史背景。但是它毕竟不是真实的历史,不少细节都为我的杜撰。
但如果你看了,看得开心,觉得还有点意思,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