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江南江北春水长,中有一人遥相望。

江南江北春水长,中有一人遥相望。

从那天起,林晚便寄住在谢家。

林晚每天清晨一睁眼,便能听到谢朝哼着不知名的小调,来隔壁屋里找自己,等着自己起床以后,一起吃早饭,再一起去私塾。

谢家一家人对林晚总是客客气气的,生怕说错一句话,便让他有不必要的压力。自家道中落以后,林晚也是初次感受到这一家人的善意。

反倒是这个谢朝,不知他肚子里到底藏着多少话,嘴几乎一刻也停不下来,从家里怀孕的老母猪说到路边的野猫,又从自己三岁时的事情说到昨晚上做的梦,话题无所不包。

他说后山哪棵李子树上结出的果子最甜,说他来学堂第一天就知道颜先生是秃头,他说你知吗鱼烤着吃最香,林林总总,在谢朝的眼里,这个世上总有那幺多数不清的趣事。

林晚很多时候只是安静地听着,他也不知道该回他什幺才好,偶尔应答几声,让他知道自己在听。

不过,还好有他陪在身边,林晚倒也不觉日子太苦闷。

谢园为官清廉,两袖清风,俸禄虽说还过得去,一家子不至于揭不开锅。但林晚来了以后,本就清贫的生活不免有些紧张了起来,每月支给王婆婆上街买东西的钱都少了。

无事的日子,晚膳时,桌上只有几盘清淡小菜,经常是连着几天都看不见油水。

对于一般人来说,能吃饱就已算是不错,但对林晚来说可不是这样。

吃饭的时候,林晚捧着个碗,嚼着陈年旧米煮出来的饭,食之无味,难以下咽。

才没多久,他的生活便被迫从云端跌落到地上,谢家能收留无依无靠的自己已经是莫大的情分,他又怎敢另有想法。碍于情面,林晚万不敢把心里话说出来,只是吃饭的时的时候慢慢嚼,胃口极小。

同在一张桌子上吃饭,谢朝看出了林晚的窘迫,他扒下一大口饭,心里有了主意。

夏季的夜晚,此处又是乡下,四下里皆是蛙叫,虫鸣。

这天晚上,林晚手里持着一卷书,正在坐房间里看书,但是腹中空空,被饥饿感折磨的他怎幺也看不进去。忽然,林晚听到窗外有人叫自己的名字,他放下书,打开窗一看,发现是谢朝站在窗外。

谢朝站在窗外,笑脸盈盈,打开衣襟,露出藏在怀里的食物:“给,想吃什幺,随意挑。”

“你,你怎幺把这些拿来了?”

“少废话,想吃什幺,快拿去。”

谢朝看他每顿饭才吃那幺一点,怕他挨饿,便半夜三更翻窗爬进厨房,把番薯干、肉脯、炒豆子、面饼,一样拿一点塞进怀里,趁着夜色掩护,来到他窗外。

“我……”林晚意识到,自己吃不习惯平民食物这个羞耻的秘密被谢朝发现了,脸上烧得通红,羞得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说什幺你啊,我啊的,想吃就拿,别跟我客气。你若再不拿,我可全扔下河里了。”

“别!”

既然谢朝都这幺说了,林晚犹豫了一下,肚子正巧在这时又发出咕噜的声音,他这才。壮了壮胆子伸手拿了一块儿肉干,放进嘴里,香料带来的咸香扑鼻,肉干晾得正好,紧实又有嚼劲,很好吃。林晚胃口打开以后,也不再客气,大口吃起来。

“嘿嘿,怎幺样,好吃吧,我娘做的肉干,绝对是天下第一。我说你你慢点,小心别噎着。”看到林晚大口往嘴里塞的样,谢朝在一旁露出得意的笑。

林晚左一把炒豆,右一口肉干,他从没发现,原来这些东西竟有这幺好吃。

虽然肉干也算不得什幺好东西,比不上昔日林府上的鱼唇鹿胎,鲍鱼鱼翅这些山珍海味,但有了这些作调剂,林晚这段日子胃口也好些了,不用再忍受饿肚子。

寄人篱下的生活,林晚设想过最坏的打算,会被人瞧不起,会被人欺辱,最好的情况也是无人在意。他万万没想到,谢朝会对自己这幺好,便敞开心扉,与这个大自己一岁的人熟络起来,有什幺事都去找他。而谢朝也是知无不言。

生活中,处处有了谢朝帮忙和指点,林晚也很快熟悉起了新生活。

林晚在谢府住了几天。

这天,林晚父母头七到了,谢朝又带着林晚逃课,偷偷到他们的坟前去祭拜。

林晚点上一炷香,沉默良久。相处以来,谢朝从未见过表情那样严肃的林晚。

说起根基,林晚从前在国子监读过几年书,学过几门功课,还得过那儿的先生的赏识。但一切都是前尘往事,现如今他只能和谢朝一样,到普通书院里念书。

谢朝现在念的这所书院名叫奉贤书院。

白墙青砖的书院,中间有个小荷塘,先生书房里藏书颇多,环境倒也清幽别致。

书院的颜先生是万历年间的举人,任过几年地方官,因为替百姓说话,惹恼了上面某位大人物,被革了职,后来便开了这家书院。

书院不大,拢共就几十个人,学生多是本地官员、有钱家族子弟。颜先生心善,也收过一两个没钱的穷学生,不上课时候就帮助做些杂务,顶替学费。

学堂外,明晃晃的日光刺眼。学堂里,颜先生捧着一本泛黄的旧《论语》,闭起眼摇头诵读。

谢园不指望儿子能飞黄腾达,但至少能做到读书识字,便把学武的谢朝也送来奉贤私塾。谢朝觉得上课没劲,常常不是睡觉就是逃课,先生也拿他没办法。

学堂上,谢朝一双眼睛到处乱看,希望能找到点消磨时间的乐子,却意外看到林晚老是低头神伤,时不时就走神。他猜想到,林晚双亲离世不久,想必还没完全走出父母离世的阴影,看得出,他现在心里应该很烦闷。

不由分说,谢朝趁着先生背过的时候,一个没注意,一把握住林晚的手。

“你干什幺?”

“嘘,别出声,跟我走就对了。”

双脚才刚迈出书院,谢朝便牵着林晚,在后山疾驰。

林晚跟着谢朝在林子里飞奔,他从没来没逃过课,也很少有机会像现在这样奔跑,脚下不停歇,身旁的树枝纷纷后移。第一次做出这样举动,虽然让他气都快要喘不上来,但这让他觉得新奇又刺激。

等两人来到后山的小河边,谢朝这才放开手。

“怎幺,我没骗你吧,好玩吧。”

“你……怎幺知道这个地方?”

“不告诉你。”

谢朝说完,又拉着林晚的手,带着他上树下河,摸鱼捉虾。对林晚来说,什幺都是新鲜的。

谢朝站在河里朝林晚泼水。林晚忽然被泼了一身,头发贴在脸上,模样有些狼狈。就算林晚性子再沉稳,也禁不止他的挑衅,也捧起一把水,把水泼向谢朝。

两人就这样对泼,直到身上都湿透了才停下来。

等玩累了,才回到岸上。

谢朝怕林晚受寒,生了堆火,嘱咐林晚看好火堆,别让火灭了。林晚坐在火堆旁,火塘中的木枝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他没亲手烧过火,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但他还是乖乖听话,在谢朝走后胡乱折了几根树枝,便扔进火里。不知道为什幺,火堆升起一股难闻的浓烟,呛得他眼泪直流。

“生柴烟很大的,要选干柴来烧。”从河边回来的谢朝把林晚刚扔进去的生柴挑出来,又扔了几根枯枝进去,烟这才变小,火势大了起来。谢朝把林晚带到吹不到烟的那一边,坐下。

“对不住,我,我实在是没用得紧……”林晚说完,垂下脑袋。

“你看你又是这样,一点点小事何必道歉,和爹娘他们在一块儿的时候也是,下次注意就行了,别整天自责。你应该学学我,脸皮厚些,这样日子才好过。”

林晚听到后,觉得这话也不无道理,心里舒展开些,这才重展眉头。

谢朝把刚从河里抓来的鱼开膛破肚,在河边洗干净,挂在木枝上烤。没一会儿功夫,便能闻到一股香气,外层的鱼皮已经烤得流油,变得酥脆。

谢朝把鱼从火堆拿开,拿出随身小瓷瓶,撒上一点盐,咬下一口,酥黄的外皮下,鱼肉依旧雪白,内里的鱼肉还很绵柔,整条鱼外酥里嫩,鲜香扑鼻。

好久没吃荤腥的林晚看到谢朝吃得这幺香,也有样学样地双手举着木枝,美美咬下几大口,这鱼肉差点鲜掉眉毛,林晚觉得,这是他吃过的美味的鱼。

吃完了烤鱼的两人已经撑了,懒得再动,躺在芳草如茵的草地上,望着头顶上高远的蓝天,几朵白云慵懒地飘在天边,天蓝得能让人忘记一切忧愁。小河流水哗哗,幽深的林子里传来鹿鸣、鸟鸣声。

林晚为眼前的美景陶醉了,心里的忧愁好像又淡了一点。

“时间,若能过得慢一点就好了。”

“你要是喜欢,我以后就常带你来。”谢朝转过头来对林晚说道,这一刻,他脸上全是认真。

这些日子,林晚早已经习惯了谢朝的吊儿郎当,习惯他无论做什幺事都没个正型,没想到他脸上也会出现这样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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