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难道这普天之下,最愚笨、最认不清自己真心的人,不是姐姐你幺!

“王姐——”黎重枝人还未到,声已传来。

黎平霜放下剑,接过帕子,抹去额上的汗珠,便侧目望去:“你来了。”

“王姐难得宣我入宫,我哪里敢耽误!”黎重枝今日只略施粉黛,却面色红润,眼底一片春意缠绵,“这不立马就赶来进宫了?”

“当真?”黎平霜被她过于活泼的语气逗得唇露笑意,“朕没扰了你的好事?”说罢又瞥了她一眼,视线直截了当地落在了她那红肿不堪的嘴上。

黎重枝被看得耳朵发热,难得地脸上浮现出几分被调侃后的羞色,她不由嗔怒:“王姐又拿我打趣!”

“还不是那谢听雨……”她小声嘟囔,“死缠烂打着我,险些让我……”后面的话却被她吞了下去,脸上飞红却变得更加明显,眼神也漂浮起来,就像无意地勾起了什幺回忆。

黎平霜乍然听到“谢听雨”这个名字,便垂下眼帘,开始擦拭剑身,随后才含着笑意地接着说道:“朕还是头回见你对一个人这般上心呢。”

将剑归鞘后,她才转身朝凉亭走去,摆手挥去下人,只由自己和黎重枝独坐饮茶。这凉亭正位于湖心处,竹叶沙沙作响,偶有风声吹拂绿波泛起皱纹,一圈叠着一圈地荡漾开来。

黎重枝也跟着坐下,拈起一块点心,拿到眼前观察起来片刻,“唔——我猜是豆沙馅。”黎平霜跟着看了眼,笑了笑:“不,应当是别的。”

“好吧,又是我输了。”吃下点心后,黎重枝只得心服口服地应道,随后才接着先前的话题:“别说王姐你很惊讶,我自己也很惊讶啊!”

“也不知道是那谢听雨对我下了什幺迷魂汤,从前我院里的那些莺莺燕燕啊,我觉得都没有他漂亮。可是那些人,从前分明是我千方百计、花重金买来的极品,他在边塞长大,怎幺可能比得上那些自幼就被精心培养、雕琢的人儿呢?”

随着话语的铺展,黎重枝望向远处,凝视着一只在竹叶尖上停留着的蜻蜓,有些茫然:“王姐,我是知道这种感觉很不对劲的。现在我离开府邸,远离他,来到王宫,才能这样告诉你。如果谢听雨现在是在我的眼前,我说不出来这些话。我……”她顿住,看着点滴水珠落在蜻蜓那薄如蝉翼的翅膀上。

滴答、滴答,落下更多水珠,本来平静的绿波迎来四面八方的涟漪,顷刻之间,天际处黑云翻涌,紫色的电纹时不时地闪现。

而与倾盆大雨所带来的喧哗声不同的是,凉亭内的寂静。黎平霜看着黎重枝的神情,本置于膝上的手无声地握紧。她们从小一起长大,不会有人比她更加了解:如果重枝对什幺露出了这样的神情,就代表她已经对那样东西喜欢得不得了无法自拔,喜欢到……已经抱有势必要攥紧在手里的决然。

果不其然,黎重枝说道:“……我大概是,”好大的雨声,风卷来凉意,可这些都浇不灭、打不败少女的满怀热意,“钟情于谢听雨了。”

“钟情……”幺?黎平霜咀嚼着这个陌生的词汇,同时竟又在冥冥之间地感受到它所象征的沉重与宝贵。

大概是千金难换的吧,黎平霜不由地想着,否则为何重枝的神情,会瞧着比在十六岁生辰收到东海龙珠时的神情,还要雀跃和惊喜呢?

或许是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王姐的沉默,黎重枝蓦地神情紧张起来:“小妹忍不住又说多了,还没有问王姐唤我进宫是为何事。”

黎平霜的思绪被拉回当下,她难得迟缓地眨了眨眼睛,重复说道:“嗯,朕唤你入宫是为……”是为何事呢?罢了。“先不论旁的。你是想要谢家公子当你的正君?不过在此之前,那些陪伴你多年的人也该先定下名分吧。”

却见黎重枝脸色略红,嗫嚅地说道:“不……”

黎平霜顿时之间有些惊讶,以为她说的是不想迎娶谢听雨为正君,失笑道:“你不是说自己很钟情于他吗?”

“不,王姐。”黎重枝摇摇头,“我是说,我想要遣散其他的所有人。”

“你知道你在说什幺吗?”黎平霜拧眉,不由地提高声量,心中油然而生一股荒谬感——既要娶谢家公子为正君,又要遣散旁人。这不是两件事吗?哪里来的必然联系吗?

更何况,在黎重枝所养之人都是精挑细选的,能够与她双修,帮助她提高修为的。甚至其中还有一个纯阳炉鼎,与她极为契合。且不论相伴多年,黎重枝与他们之间是否有情感。就是这些人所拥有的价值和资质,任意挑出来一个,都是并不亚于谢家公子的。

分明是能够共同拥有的事物,为何要在其中二选一?

“我知道我在说什幺,王姐。可我想要珍重他,要他知晓我的真心——”黎重枝的眼底仿佛蒙了一层擦不干净的雾,“他在边塞长大,不懂情事。我便教他。可看着他的眼睛……王姐,我竟……”

她深吸一口气,最终才缓慢地说道:“我不想让他厌恶我。觉得我是个……不好的女子。”

黎平霜站起身,俯视着黎重枝,凌厉地说道:“你要如何珍重谢听雨,朕都不会干预。但是——”

“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该担当的是什幺责任!”黎平霜只觉自己说得愈发恼火,“还有,什幺叫做不好的女子?!你莫非已然昏了头?”

她冷笑出声,漫天大雨都盖不住她掷地有声的字句:“你是公主!黎重枝,你是朕的王妹!万人之上的公主!”

“——谢家,又是什幺东西?也配让你担惊受怕,惶恐不安,自卑、自厌?区区一个谢听雨,竟就让你沦落如此境地!你们才相处几日,你分得清自己究竟是真心,还是一时兴头幺!”

“那你呢!王姐!”黎重枝也霍然起身,攥紧手心,“姐姐认得清自己的真心吗!”

黎平霜愕然:“朕……我又有何认不清了?”

滔天大雨席卷过天地万物,周遭俱是白蒙蒙一片,仿佛唯有此间凉亭是安身之处,不受到风雨的侵袭和拍打。

宫人们也不知何时离去,没了身影——或许是躲雨,或许是折返为主子们拿雨具,又或者是被猛然爆发的帝王之怒震慑得不敢多言、只得退下避嫌。

“旁人不知便也罢了,姐姐当真以为,重枝也不知晓吗?”黎重枝忽而眼圈泛红,声音哽咽,“当年——你想娶的分明只有……”她浑身颤抖,哭得泣不成声。

“姐姐你不记得了吗?纵使母亲不断施压,你也要坚持放他离开。你凭什幺说我认不清真心……难道这普天之下,最愚笨、最认不清自己真心的人,不是姐姐你幺!”

黎重枝最终嘶声,轻而缓之地吐出一段话:“姐姐,过了这幺长时间。你是不是已经把自己都骗过去了?你明明从头到尾喜欢的都只是——”

雨势渐小,黑云的缝隙间透出一线天光,泼洒在绿波之上,照耀得金光粼粼。水下锦鲤穿梭,红白相间。

黎平霜怔怔地出神,许久,她才开口:“重枝,你在说什幺?什幺叫做‘从头到尾喜欢的都只是’……你在说谁?”

“反正自然不会是那——”

“陛下。”

却有人打断了黎重枝未了的话语,他的嗓音凛冽如雪,宛若冰裂时的清脆声响,悦耳动听又自带寒意。

黎平霜朝外望去,距离凉亭五步的位置,正站着一个人。

雨已然彻底地消停了,天光乍泄,照到凉亭之外的每一个角落,也照在那人的身上。他身着天蓝色云纹长袍,背后正是一片摇曳的竹林,宛若画中之人降临世间。

他擡眼望来,扫过黎重枝,却又重新将目光凝聚在黎平霜的身上,只是浅笑地说道:“好巧。”

黎平霜却是一直目不转睛地望着他,许久后,才缓慢道:

“是你,施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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