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的天,本该冷冽又潮湿,南部的冬天却来得一年比一年晚,气象预报当天首波冷气团来袭,陆晏舟还穿着短袖逛大街,丝毫不受影响。
他心情躁,身也跟着躁,都怪沈珞安那个烦人的。想抽根烟,烟又被沈珞安以养伤为由缴了。
陆晏舟看着她,有瞬间彷佛梦回过去,她常常趁他不注意把他的烟丢了,转头又装的若无其事,犯人不是她,而如今她却自己坐在花坛上抽了起来,一阵阵的云雾难掩沈珞安的神情,既似失落,又似失神,是个前路茫茫的女人。
陆晏舟更加心乱如麻,五味杂陈,极需尼古丁的慰藉安抚。
路过便利商店,陆晏舟在门口犹犹豫豫,手插在兜里,脑海中浮现无数的画面,等他回过神来,人已经站在沈经泽的病房外守株待兔。
原定计画陆晏舟坐当晚的车走,计画赶不上变化,意外的插曲让他多留了一天。
赵怡静诧异他怎么没走,陆晏舟瞎编理由,然后时不时在沈珞安她爸的那个楼层晃荡溜达。
徐美芳回家休息,留沈珞安照顾她爸,她一出病房,陆晏舟就往上凑。
沈洛安说他是不是被打坏了,对她阴魂不散。
陆晏舟则回她前半句「挠痒叫打?我看他拍都拍不死蚊子」
沈珞安不客气,伸出手指朝他嘴角的伤口一戳,痛的他偏头,下一秒便听沈珞安呵呵冷笑。
看吧,多狠的女人,没半点心疼。
陆晏舟还想进去看看沈珞安她爸,沈珞安不肯。
「你不喜欢我爸妈,又何必去看」她说。
确实,大实话。沈珞安是了解他的。
「妳妈喜欢我」陆晏舟扬起一个完美的笑容,转眼,语气透出无限遗憾地说「我刚刚来不及问候她」
「不需要你问候!」沈珞安擡眸瞪他「而且开刀的是我爸,不是我妈」
「那就看看你爸」
「你到底干嘛这么坚持?」沈珞安皱眉,满脸抗拒。
陆晏舟耸耸肩,好不嘲讽地说「我不知道,大概这是我能跟妳说话,又能控制自己不去管妳家务事的方式了」
「……我们无话可说」沈珞安忍不住翻白眼,踌躇的说「我妈也不会想再看到你,她...」
「我知道,你们很像」
陆晏舟没说像什么,沈珞安却听懂了似的,不高兴,马上反驳他「我不像」
「我觉得像,说跑就跑,也不怕人担心的」
沈珞安被踩到痛处,重复强调「我想我们真的是无话可说」
陆晏舟无赖上身,决定趁胜追击「那妳先把我给加回来」
「跟那个有什么关系?」
「加了就有话可说」话刚说完,陆晏舟就骂自己这哪来的逻辑。
沈珞安沉默几秒,似乎在认真思考,然后说「我不要」
「原因」
沈珞安却问他「你女朋友呢?」
陆晏舟微愣,忽地想起什么,觉得好笑「又想骂我渣男?」
「难道不是?」
陆晏舟侧头想了想,不答,反指控她「妳心里有鬼」
沈珞安摇头,语气冷淡几分「是不比你光明磊落」
这下陆晏舟是无话可说了,更没想到她会如此坦承。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开心,或是骂自己够卑鄙,同时想,他必须说沈珞安很会讽刺,但光明磊落四个字陆晏舟不敢认。
他从没想过要背着袁以舒干不好的事,对沈珞安动没动过不该有的心思,却不好说。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大半天,陆晏舟打破僵局,仍然坚持沈珞安把他给加回来,电话更必须加上。
这种当口,他需要能联络的上她,也要让她能联络自己,就算后者的概率可能百分之一都不到。
他要沈珞安知道,她不是一个人。
陆晏舟想的很贴心美好,现实是沈珞安很不情愿,臭着脸,动作要多慢就有多慢。
好不容易陆晏舟目标达成,连日的郁闷舒爽不少,然而他不放心沈珞安的怪脾气,深怕她装装样子,转头就把他删了。
「有事联络我,任何事都可以,妳也别干删好友这种事,幼不幼稚」他说。
沈珞安冲他摇摇手机,说「我没事,我不找你,你也别烦我,你来烦我,我就删」
陆晏舟瞬间黑脸,想问她,什么叫他烦她?他什么时后烦她了?
他确实也问了,沈珞安再次举起手机,意思是“你好烦,我现在就把你删了”。
陆晏舟拦住她动作,低声咬牙切齿地喊她名字「沈珞安!幼稚死了」
沈珞安哼了哼,她那双圆圆的杏眼却好认真,不带一丝笑意地望进他的眼睛。陆晏舟最怕她这副模样,比她不说话,静静地看着他要渗人。
直觉告诉他,沈珞安接下来的话不会太好听。
她说「幼稚也比逃避的好,你不要忘了,先跑的人是你,陆晏舟」
陆晏舟终于换下短袖,穿起帽踢,浅灰色,加一件黑色棉裤。
他不冷,自然也不承认心冷。
换衣是为了北上,几百公里的距离,那就跟平地与高山的高低差一样,温差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这是实话,一小部分,因为大的那部分其实是他心灰又心慌,所以他心冷,身也冷。
沈珞安的话简直是颗直球炸弹,炸得他坑坑疤疤,把他最不愿意正视的问题给拉出来看。
她说的对,先跑的是他。
说的好听是他不为谁牺牲,往自己的目标前进,说的难听是他不想承认某些事,某些人,甚至是自己的内心。
所以把罪都推卸给时机。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逃避虽可耻,但有用,而该来的,总会来。
陆晏舟半夜买了车票,大早上的车次,跟逃难似的灰头土脸,匆忙踩点赶到,万万没想到的是,沈珞安也同一天,同一个车次回去,座位还仅仅隔一道走廊。
沈珞安见到他,表情大剌剌地写着“你是在跟踪我?”
实属巧合,天杀的巧合。巧合多了,就像假的。
陆晏舟是想过要不要问她什么时后回去,可以的话就一起走,可昨天那句话后,他问也没问。
其二是他昨天突然收到来自太平洋那端的消息,袁以舒即将回程,飞机将在今天中午落地,否则陆晏舟不会买这么早的车票。
陆晏舟够冤枉,冤得连伸冤都懒。只要沈珞安带点脑子都知道,他没那个闲工夫大早上跟踪她。
他抿着唇,拉上帽子,头一歪,再戴上耳机,准备入睡的姿势。
沈珞安也没来找他说话,坐在自己座位上,享受她带上车的早餐。
陆晏舟没吃早餐又失眠整夜,此时想补眠却被那股咖啡香气饿到睡不着,眼皮底下的眼珠子转了好几圈,终于忍受不住睁开,掏出左边口袋里的东西,往过道一伸「跟妳换咖啡?」
那是一块巧克力,陆晏舟昨天买的。他没买烟,就买了那块美国没有,而他思思念念,特意找代购的巧克力。
看见巧克力,沈珞安有几秒钟的微愣,反应过后,她擡起眼帘「你没吃早餐?」
「嗯」
「哦,也是,逃跑逃的早,肯定很匆忙」
「……」陆晏舟低声骂了句脏话,暗道他不喝咖啡了,他下车喝!谁稀罕她那杯!
随即就要收回手,忽地被人轻轻一碰,她那杯咖啡取代了原本掌心上的巧克力。
咖啡是热的,透过皮肤,明明隔着一层隔热纸板,却似乎打算融化他。
沈珞安拆开巧克力的包装纸,掰成一半,问他「要吗?」
陆晏舟摇头,喝了一口咖啡,然后起身,走过过道,在沈珞安旁边的那个空位坐下,自顾自地拿起她吃一半的三明治,两三口解决掉。
虽然他是那块巧克力的忠实粉丝,但早餐就该有早餐的样子。
沈珞安眼睁睁地瞪着陆晏舟把她的早餐吞进肚子,气得说不出话,干脆把巧克力当作他的饭后甜点,趁他张口时塞进嘴巴还他。
陆晏舟吓了跳,随即欣然接受,无意间,舌尖扫过她的手指,两人俱是一愣,默默对视一眼,又默默的撇开视线。
口齿残留巧克力的味道和温热的榛果拿铁香气,刹那的触感早已消失不见,舌尖却还抵在齿间,来来回回的摩挲。
许是将近一天没抽烟了,且熬过一个夜晚,陆晏舟开始烦躁起来,下意识往惯用的右边口袋掏,摸到一颗颗类似糖果的包装袋时才想起,没有烟,但有的是该死的戒烟糖。
是沈珞安昨天给他的,她放在买来处理伤口的药袋里,缴完他的烟后,很酷的丢给他,一句话也没说。
陆晏舟此时宁愿她那时说些什么,好听也罢,不好听也罢,都比不说强。
想到这,他越发烦躁不已,拿出两颗糖来 ,像往常一样,在沈珞安黑线的注视下扔着玩。
扔着扔着,睡意竟袭来,两个小时的车程陆晏舟睡去一半,醒来时已经快要到站。
沈珞安仍旧坐在身边,静静地闭着眼睛,陆晏舟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她动也不动,只听得见她微微的呼吸声。
陆晏舟动作缓慢,轻手轻脚的一点点靠近,他盯着沈珞安看,少了被大楼遮挡住的阳光,车窗外的天色依然很亮,日光投射进来,明明暗暗的飞逝变换,照在她素净的脸蛋上,看不见一丝瑕疵,连一根根的睫毛都一清二楚。
忽然间,她的睫毛轻轻颤了颤,沈珞安睁开双眼,对上他的。
刚睡醒的眼睛里少了只对陆晏舟限定的尖锐嘲讽,带着一丝迷蒙困惑,迷迷糊糊的可爱。
陆晏舟有股冲动,想吻她。
陆晏舟深知自己在坠落地狱的边缘,又或许他早已身在地狱。
耳边及时响起江承曾对他说的话,不该要的,不能要。
陆晏舟没疯,至少不是现在。
他还想告诉江承,这世界没有所谓的不该要,不能要,只有他要不要。
如果有地狱,怕不是陆晏舟自己跳进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