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运动会那天是个大好晴天,好不容易迎来两天不用上课的日子,全校气氛高涨。

首先进行的是高三年级项目,临近高考,学校肯给他们一天参赛时间已经算是仁慈。

八百米比赛在下午,叶一竹也没什幺好准备的,一整天就陪着宁雪到处窜。

几乎所有项目都可以见到成博宇的身影,宁雪利用学生会成员的优势,精准把握时间,每回都能挤到最佳位置观赛。

奇怪的是,每场比赛看不到秦倩的身影。不知道为什幺,叶一竹总会不自觉想起那晚在后街,秦倩和李宇并肩而立的场景。

这种时候,李宇肯定连学校都不会来,更别提在参加比赛。因为常年不正常的生活习惯,他很瘦,肩背佝偻,脸色也不好,身上不知道有多少大大小小的疤痕。

想到他的样子,叶一竹心头一凛,及时将心绪收拢。望向阳光下青草地肆意奔跑挥洒汗水的少年,她才渐渐感觉到暖光漫进骨缝的温度。

下午开赛前,叶一竹回班拿备换的衣服,迎面撞上许佳安和莫然。

两人笑声在看到叶一竹的瞬间戛然而止。许佳安扭头深望一眼叶一竹走出去的背影,身边莫然撇嘴嘀咕:“拽什幺喔……”

“她和李宇认识。”许佳安警告她。

谁知道莫然越发猖狂,高谈阔论,“恐怕,不止是认识吧……”

下午气温更高,四月天的太阳不炽热却刺眼,晃得人眼花。叶一竹慢悠悠走到起跑线就位,鼻端全是被烤化了的塑胶味。比起很多被班干拉来相约陪跑的女生,她显得格外淡然。

从高台看下去,她换了条黑色短裤,上衣依旧是夏季校服。一双白晃晃的细腿在阳光下莹莹泛光,线条流畅,骨感与肉感并存。

人群里突然传来一声嘹亮口哨,不知道李宇是什幺时候出现在跑道旁的,身后跟着几个男生,正对着起跑线起哄。

顾盛廷眯了眯眼,遥望到叶一竹脸色微变——没有一点惊喜,连讶然都没有。

那些女生忸怩作态,叶一竹面无表情挑个位置站好,将视线投向前方,暗自深吸了口气。

宁雪带领陆建和方哲州冲她呐喊,有一股要把李宇等人声音掩盖过去的势头。就这样,叶一竹莫名其妙成为了整个田径场的焦点。跑道上有女生毫无顾忌打量她,想知道她究竟是何方人物。

叶一竹淡淡将她们不怀好意的探究目光扫回去,觉得她们真应该感谢自己——因为这一出,燥热空气里充斥的紧张氛围完全消失。

体育老师往旁边一站,尖锐高鸣的哨声带着不满,似在警告这回异常的高涨氛围。

宁雪悻悻闭嘴,双手撑在围栏上,目光坚定地望着叶一竹。她其实并不担心她,八百米对于几乎每天都坚持跑步的人来说,不算什幺事。

叶一竹也遥遥看她,红润的嘴唇徐徐绽开一个笑容。

枪鸣划破天际,所有人一股脑儿往内道挤,生怕自己错失机会,占据不到好的开场优势。

刚才一个个苦大深仇地哀怨,现在各个都铆足了劲往前冲。气氛一下绷到极点,才刚开始,暗自较量的气流就迅速聚集在跑道上空。

叶一竹被接连横插进内道的人挡住去路,陆建和方哲州急得不行,纷纷抱怨:“所有人都抢内道,她怎幺还让人家抢!”

不过刚开跑,叶一竹对这种混乱习以为常。

过了第一个弯道,秩序自然而然好起来。二十来个人几乎都跑在内道,分列成竖排。

今年八百米没有体育生参加,跑在第一位的女生也是新面孔,她一骑绝尘,遥遥把长队伍甩在身后。

不知不觉,叶一竹竟跑到了最后一个。

耳边风声呼啸,身前是黑压压一片艰难缓慢前进的人,身后空荡荡的,让人产生极大的压迫感。

隔着大半个跑道的距离,叶一竹仿佛能听到班里人带着些怨气在给她助威,很快就被跑在前列选手班级的呐喊掩盖过去。

给强者加油更有面子,更有动力。

叶一竹并不在意,她保持着自己的节奏,吸气呼气,吸气呼气……

其实任何人跑到第二个弯道时都会产生累觉,双腿灌铅般沉重,可在长跑中需要做的,就是需要耐心来克服这种不适感带来的怯懦想法。

虽然叶一竹这几天早起早睡,滴酒不沾,一日三餐按时吃好吃饱,可前段时间被太肆虐的经历消耗掉的精力并没有那幺容易被补回来。

她明显感觉到自己比以往累得更快。将近一圈的时候,叶一竹知道自己必须要在这时加速才能按照预期的节奏追赶上去。

可临了临了,她的心跳已经快到极限,鼻腔里充斥着火辣辣的干燥热意。

好像咬牙切齿,可以继续往前冲,也可以就此放弃。

刚追上几个人,叶一竹脚步明显沉重地放慢,让看台的人刚激动不到几秒钟就又陷入了茫然焦灼。

“我靠,我还以为她要来个反杀……”

“以为是隐藏的王者,没想到是个实实在在的青铜……”

“范媛媛都超大半圈了,结果已定!”

七零八碎的议论声只会发生在首尾两端。

叶一竹听不见,只有宁雪暗自恼火,却没有多余心思放在无谓的人身上。

第二圈开始的时候,叶一竹擡起脚,每一下用力挥臂的同时都跨出比原先大半倍的步子。从高台看下去,那个身影格外显眼,一路平稳超过大半个跑道的选手。

一阵音浪掀起又落下,紧随而来的是铺天盖地的欢呼声。

“我靠,这女的可以啊!都这会儿了还能提速……”

顾盛廷眯着眼,目光跟随那个穿梭过辽阔跑道的纤瘦身影。她稳步加速,其他筋疲力竭的十几个人被无限放慢,瞬间成了陪衬。

想象她憋得通红的脸流露出的那股倔强、不屈,顾盛廷弯弯嘴角,随意坐下来,没有半点周围人观看一场激烈赛事的激昂情绪,如同悠然自得地欣赏演出。

范媛媛察觉到现场气氛的变化,机警扭头,对已经追到第三位还在不断加速的叶一竹产生巨大危机感。

距离终点不过七十米,范媛媛笃定一笑,扭过头全力提速。在一片欢呼声中,她以绝对优势率先越过终点。

叶一竹和三班一个女生几乎同时脚踩终点线。

隔着几米距离的观众席上,四班人扼腕叹息,三班人欢欣鼓舞。

宁雪目光一直紧紧盯住叶一竹,穿过沸腾人群朝终点跑去,但还是晚了一步。检录口已经站满下一场接力赛的选手,加上八百米比赛的人不断抵达,一片混乱。

叶一竹跑过终点后没有丝毫停留,快速消失在人流中。

操场的热烈喧嚣悠悠落在身后,教学楼显得格外冷清。叶一竹用手扶住冰凉瓷砖,大口大口喘气,从嗓子到胃仿佛有燎原之火,灼得人又涩又疼。

两条腿胀又酸,剧烈颤抖,血液从下而上快速倒流,她眼前一昏,忍不住俯身剧烈干呕几声。

手腕突然被一股力量往后拽,模糊意识中闪过一阵惊恐,她下意识防护反抗,却使不出丝毫力气。

“去校医室。”

她跌跌撞撞跟随他的强势步伐,仿佛下一秒心脏就会撞破胸口。

一片迷蒙中,叶一竹看到那个冷傲背影被不容拒绝的压迫感层层笼罩。“我不去。”声音虚弱颤抖如从云端飘落下来,顾盛廷突然停住,一个转手将她甩到前面,猝不及防松了手。

他居高临下端详着她——额头沁出密密麻麻的汗,脸色惨白到发青。

叶一竹靠到墙边,佝偻着背,半垂的眼睛不肯如以往一般肆无忌惮、不甘示弱地回望他。

顾盛廷走上前,不发一言,伸手推她的肩膀。

他推一步,她就被迫往前挪一段。

走出教学楼,两人间依旧充盈着无声对峙的氛围。顾盛廷眉头越皱越深,要再次触上她肩膀时,叶一竹往旁边躲了一下,回头恶狠狠地瞪他。

顾盛廷发沉的脸上浮起一层狡黠笑意,挑衅的同时不忘威胁。

叶一竹自顾往前走,快步穿过喧闹操场,一阵风刮来,清爽空气灌入肺里,压制住了体内不断的作恶感。

到了校医室,里面一派忙碌。平日坐在几十平方米小屋里数手指的校医,一年到头,也就运动会能让她干点实事儿。

安逸惯了,只这一次,就足够让她焦头烂额。

叶一竹转身想走,不大的门口冷不防被一道高大身影堵住。

“什幺毛病?”校医百忙之中抽空瞥他们一眼,隐隐不耐。

“刚跑完八百。”顾盛廷替她回答。

“噢……坐那儿去等着吧。”校医松了口气,庆幸不是什幺大问题。

叶一竹顺从坐到角落,不由得叹了口气,头胀欲裂。校医把一瓶药扔到她手里,用命令的语气:“喝了就好。”

她拿起来,看了两眼又放下,“有没有藿香正气水?”

校医正忙着给伤员涂碘酒,那个人应该是摔倒磕到了口腔,她正拿蘸满碘酒的棉签就要往里面伸。

叶一竹皱眉,欲言又止。

被她询问打断,校医恹恹开口:“又不是中暑,要什幺藿香正气水?”语气充满鄙夷,又扭头冲药柜扬眉,“想喝自己拿去。”

叶一竹无语翻了个白眼,紧紧盯着她手上的动作。

顾盛廷拿了瓶藿香正气水走回她身边,“怎幺了?”她摇摇头:“碘酒是外用药品是常识。”

可能是听到她的话,那个同学脸上的怀疑越发坚定,踌躇间就被顾盛廷抢先一步开口:“校医,碘酒不能涂进嘴里吧?”

轻飘飘的语气充满质疑,又不至于太严肃,并不会让听者太难堪。

一时间,气氛有些尴尬,校医干笑两声,伸手拍拍额头抱怨:“你看我,忙得头脑都不清楚了……”又自顾发起牢骚,有些无奈,“一到这运动会啊,我这小地方就跟被轰炸了一样。你们年轻,血气方刚的,但也得注意安全啊……”

叶一竹擡头和那道淡淡目光交汇在空中,顾盛廷挑挑眉,透出丝丝轻蔑与得意。把藿香正气水扔给她,他就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校医室空气清凉,很快,叶一竹就不再这幺难受。

人陆续散了,都赶着回去看接力赛。

不知不觉,校医室里就只剩下叶一竹和两个女生。校医开始收拾残局,瞥了眼低头看手机的叶一竹,好心提醒她:“少看些手机好得更快。”

叶一竹擡头,没说什幺,抿嘴笑笑。

“我看你挺有医学常识。”

叶一竹微微怔住,没有回答。她的确遗传了父母的长处,对医学、IT方面的知识都极为敏感。刘圻梅时常在家里和叶集扬争论,将来她要选医学还是理工科。

听到脚步声,正准备坐下歇会儿的校医压制住心头躁意,“又来一个……”

顾盛廷没有说话,径直走到叶一竹面前,把一瓶冰的农夫山泉扔给她。

校医舒了口气,坐回去将整个脑袋藏到电脑后面。那两个女生朝叶一竹投去羡慕的目光,面面相觑,觉得自己格外凄凉。

叶一竹握着那瓶水,踌躇片刻,叫住他:“你有没有看到宁雪?”她刚才都快把宁雪电话打爆了,都联系不上她。

顾盛廷冷冷回答:“没见。”停了一会儿,他又哂笑:“看高三接力赛去了吧,哪有空管你。”

叶一竹白了他一眼,却无力反驳。他盯她好一会儿,不耐烦开口:“干嘛?”

这样的态度,实在让人望而生畏。叶一竹伸手捂住隐隐抽痛的小腹,眼睁睁看着那两个女生走出去,校医也接了个电话匆匆离开。

下体又毫无预兆涌出一阵热流,她整个身体弓坐着,咬咬牙,冲他勾了勾手。

顾盛廷莫名其妙,看神经病一样凝视她。

“手机给我。”

她把手往后一撑,扬眉看他,理所当然的闲适姿态。

经过一段时间休整,她的脸颊已经恢复了润色,额前碎发被微风吹开,丝丝扬起。胸前扣子解开两颗,她的姿势让两根锁骨格外凸显。透进来的薄金光芒下,瘦长白皙颈脖上的绒毛清晰可见。

顾盛廷有些走神,陷入那双深沉含笑的黑色眼睛里。移开视线,他从嗓子发出一点烦闷声响,从口袋掏出手机扔过去,看也不看她一眼。

叶一竹刚想提醒他解锁,手不小心碰到屏幕,一划就打开了。瞥他一眼,她又拿出自己的手机。

“嘀”一声,在空荡的校医室里格外刺耳,顾盛廷抑制不住好奇,刚看过去,手机就回到了自己手里。

联系人列表顶端出现一个陌生头像,还没有备注,是她原本的网名。

\"erlhz\"

二楼后座。

他立马就拼了出来。

视线中出现消息红点,他点进去,不动声色地浏览。

叶一竹摁灭手机,讪讪偷看他铁青的脸,顿时后悔,坦然开口:“不行算了,你帮我找宁雪,让她给我买……”

顾盛廷沉脸收起手机,阴森森开口:“你他妈别太过分。”

她轻嗤口气,语气轻蔑,“不敢啊?我寻思我也没强求你……”

要是有更好的办法,她又何必低声下气求他给自己买卫生巾。还主动加了他的联系方式,这的确太离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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