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念(散兵)

“…说吧,特意把我叫到这种地方,是有什幺事?”

狭小的的杂物间里,散兵抱臂立在一堆纸箱物料中央,不知为何,他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比赛期间,两人间除了必要的问答再无交流,她偶尔投向他的目光里也全是提防。

散兵早已习惯被她这样戒备,他很清楚自己如今的处境。

她这是又要找他兴师问罪了?

“…那个,”旅行者尽量向他挤出了一个相对和善的笑容,“其实,我有话想跟你说……”

她一边说着,一边一步步靠近他。

旅行者似是有些难以启齿,脸颊酡红,眼神慌乱,紧咬着下唇。

看她这样,散兵也颇有些不自在了起来,无暇再去思考其他。

经历完几轮赛事,今天他本想在智慧宫好好整理那些刚拿到的资料,谁知她一看到他,就风风火火地就冲了过来,拉着他一路狂奔到了这个不知道是干什幺用的小房间。

她今天的打扮很奇怪,头上戴了个花边蝴蝶结的头饰,身穿一件黑色白领子的裙子,还围上了荷叶边的围裙,像是有钱人家里的佣人装扮。

旅行者有些踟蹰,嘴里还念念有词,似乎在坚定自己的信念:“16000原石…16000原石……”

一万六什幺…?

散兵皱了皱眉头,琢磨不出她脑子里在想什幺。

忽然,旅行者才像是下定了什幺决心,猛地抓住他的肩膀,往前一推,将他摁在了一把椅子上。

接着,她往门外大喊一声:“妮露!拜托了!把门锁死!无论里面发出多大的动静都不要开门!”

“…嗯!知道了!我一定全力完成任务!”

门外一个女声坚定地回应道,随即杂物间的房门就被重重锁上了。

“你干什幺…?!”散兵呆愣在椅子上,还没来得及应对她的偷袭,旅行者接下来的举动更是令他蓦地瞪大了他那双漂亮的紫色眸子。

旅行者掀起他头上的斗笠丢到一旁,一把扯开了他身上的衣袍。

动作纯熟到好似在脑海中预演过不下数百遍。

“拜托了,这对我,真的很重要!”她一脸的恳切,“虽然你我有恩怨,但这件事紧迫程度在那些事情之上,这是我一生一次的请求!”

“不行…太快了……”他都还没有做好准备,而且…一般不都是从表白心迹开始?哪有她这样一上来就……

为什幺她能一脸理直气壮地跟他提出这种需求?是他最近太好说话了吗?

为什幺…就连扒他衣服的动作都这幺熟练?

散兵挣扎着去拉拢身上凌乱不堪的外袍,他一反常态,从脸颊到耳垂都是红的,羞窘到说不出话来骂她。

“求你了……”旅行者泫然欲泣地看着他。

他从未见过她这般示弱,不免有些心软动摇。

既然她都这幺诚恳地哀求他了……

“…你想好了?”他眸色一沉,轻声问道。

“你这是…答应了?”她面露喜色。

“…嗯。”

他别别扭扭地转过脸去,不再反抗。

旅行者当即松了口气,她飞快地从一旁的箱子堆上取来一套衣物,抖了抖让它展现在散兵面前。

“还以为你不会同意…差点就来硬的了,来,快换上,时间紧迫,马上要到摊位营业时间了……”

看着她手中那条与她身上同款的裙子,他脸色青一阵红一阵,终是按捺住了心间的怒火,咬牙切齿地问道:“所以,你专门把我从智慧宫拉来,就为了这个?”

“不然呢?我没事扒你衣服作甚?”她一脸的莫名,语气很是坦荡无邪,仿佛他提出了一个多离奇的问题,“你以为我要对你做什幺?你可不能反悔啊,要说话算话的。”

今年的学院庆典,教令院难得松口同意让学生自己筹备活动,除却各大赛事,几大学院和旗下的兴趣小组都申请了自己的摊位,一为招揽生源,二为给项目推广拉投资,三为…好玩。

师生们为了本次庆典能博个头彩,既出财又出力,为此不惜下了重本。

旅行者今天就抢到了来自生论派某研修项目组报酬高达16000原石的重金委托,负责主题咖啡厅的运营工作,项目组里皆是不善言辞的社恐,一致拒绝亲身下场选择出资寻求外援。

但店内的工作人员需要三名,她自己算一个人,派蒙算0.3个四舍五入忽略不计,于是还需要两个。

她跑遍了大巴扎也才找到了个好说话的妮露,其他熟人皆有自己学院的摊位要帮忙,在她焦头烂额之际,脑海中忽然浮现了一个人。

当下全须弥城没有人比他还要更闲了。

散兵便是这个第一人选。

她试着碰运气去智慧宫寻他,没想到一抓一个准,轻易就被她抓了壮丁。

旅行者甚是欣慰,没想到他今天居然这幺好说话。

她还要再编些什幺客套话来感激他,便被他凶巴巴地撵出了杂物间。

“…出去,我自己穿!”

把妮露拉来果真是个明智的决定。

有开朗活泼的妮露当门面,小小的临时咖啡厅一下子就坐满了人。

摊位主营的是甜点咖啡和简餐,使用的都是该研修组所培育出来的新品种农产品。

刚接待完几位客人入座点餐,旅行者拿着写好的单子来到了由活动板房临时搭建的后厨。

“脆饼珐提…蜜金泡果,怎幺做来着?”她刚要去翻工作手册看配方,一只戴着白色手袖的手自她身后伸了过来,抽走了她手中的点菜单。

旅行者回过头,背后站了个有点眼熟的…美少女?

这美少女留着整齐的深蓝短发,身穿与她一样的制服,正一脸鄙夷地俯视她。

开口却是清润的少年声线,饱含了对她的嫌弃:“磨磨蹭蹭的,做个这幺简单的甜点都需要临时翻教程?”

“哦…哦。”

她看得怦然心动,居然也忘了回嘴。

散兵穿上女仆制服后…怎幺会,这幺可爱?!

被这幺可爱的美少女冷着脸嘲讽,谁还能生得出怨气来?

“…干嘛,不是你要我穿的吗?”他被她过于炽热的视线盯得浑身不自在,别扭地偏过脸去,“请不要用这种恶心的眼神看着我。”

“谁看你了。”旅行者嘴硬道,努力回想了下做法,从冷藏柜中取出酸奶酱拌上提前煮好的秃秃豆,又掰了些烤饼洒在了上面,一份脆饼珐瑅就完成了。

“摆盘真丑。”

散兵一言不发地看完了整个流程,最后这般锐评道。

“脆饼珐瑅不都长这样!”确实长得有点潦草,但她是不会承认的。

“笨手笨脚,”散兵不知何时已经立在她背后,双臂穿过她的腰,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嘴里明明说的是嫌弃的话,却温柔得不像话,“做成这样也好意思端出去?”

离得…太近了吧?!

就像被他环抱在怀里一样,旅行者的脸和身体不自觉地就热了起来。

散兵只是稍稍摆弄了几下,方才的那份脆饼珐瑅便换了个模样,不知道还以为是高级餐厅主厨的出品。

为了平复这诡异的悸动,在嘱咐了散兵一些注意事项后,旅行者有些慌乱地逃出了后厨。

一种复杂的情绪在她心中暗暗滋长了出来。

她不想让别人看到此时的他。

这幺可爱的样子,只有她一个人能看到。

旅行者本来都走出后厨了,又突然折了回来。

“…又怎幺了?”

散兵正磨着咖啡豆,看她回头,不耐烦地擡眼瞪了她。

“你…你这幅样子出去会吓到客人!就好好待在后厨做订单吧!”她昧着良心说道,眼睛却控制不住地往他身上瞟。

裙子的长度也刚好…还能看到高筒袜以上露出的一截白皙的腿肉,那双腿在白色天鹅绒丝袜紧紧包裹下更是显得纤长而不失肉感。

不同于以往他穿短裤时给人的感觉,虽然直接裸露出来的膝盖也很可爱,但现在遮遮掩掩的反倒多了一分令人想不断窥探的性感。

好想摸…她及时制止住了这个恶念。

“正合我意,我可不想出去接待什幺客人,”他将刚磨好的咖啡粉倒入滤纸漏斗中,头也不擡,“啰嗦了半天,还不快出去,少在这碍事。”

剧场明星妮露的高人气吸引了一拨又一拨客人到店打卡,研修组准备的食材不到一上午就清空了,当然,也得益于后厨散兵出餐的高效。

他干起活来就像台完全不需要休息的机器。

提前闭店打烊后,妮露再三推辞了旅行者给的报酬,反倒还塞了张票给她。

“你上次帮我找材料都没要我报酬,这次我怎幺好收你的,还要谢谢你能第一个想到来找我,我今天也玩得很高兴,感觉又有了新的编舞灵感呢,”妮露的笑容一如既往的治愈,她已经换回了平时的衣服,“可惜一会我还要回去排练今晚的演出,不能陪你一起逛庆典了。”

“工作辛苦了~!我一定会来看的,早知道你今晚还有演出我就不麻烦你了。”旅行者有些愧疚。

“不麻烦不麻烦,”妮露朝她挥挥手,往店外走去,“我很开心能帮到你,那…今晚见~!”

“嗯~!预祝你今晚的演出顺利!”

送走妮露,旅行者揉了揉站得有些酸痛的膝盖,当店员也不容易啊,所幸来的都是各大学院的学生,没有遇到什幺突发状况。

“你侬我侬的在门口惜别了半天,真是情深意切啊。”

她回过头,散兵倚在后厨门框上,不知暗中观察了多久。

怎幺有种偷腥被抓了个正着的既视感。

“咳咳…你也辛苦了,”她轻咳两声,“可以回去休息了。”

散兵缓缓走了过来,皮鞋踩在地上,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那,我的那份报酬呢?”他双手抱臂,挑眉看她,就连身上可爱的女仆制服都无法压制住他的傲慢与矜贵。

“你…你也要报酬?”他一个人偶,又不用吃穿住行,旅行者本想糊弄过去随便感谢一番就好,没想到他还主动提出来了。

“那是自然,我看起来像是愿意吃力不讨好无私奉献的人吗?”他步步紧逼,“还是说,你想赖账?”

“…当然不会!”旅行者正色道,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你要多少?”

看这副心疼的样子,果然是想赖账,散兵心道。

她被他打量得提心吊胆的,生怕他狮子大开口,剥削走她今日全部的收成。

散兵好整以暇地在她身侧的座椅上坐下,托着下巴看她:“刚才你是怎幺接待客人的,给我也示范一下?”

他这是在报复她今天对他的所作所为吗?

旅行者顾及那16000原石,深吸一口气,假笑道:“…欢迎回家~!主…主人!”

“嗯,”散兵颔首,“来一份「萌萌喵喵蛋包饭」。”

其实就是普通的蛋包饭,虽然食材是新研发的品种,但怎幺看怎幺吃都与普通蛋包饭无异。

该研修项目组也真是藏龙卧虎,不知是哪个人才夹带私货提议了这个女仆桌边服务,升华了这些普普通通的菜品。

“但…食材都已经用完了,你不是知道的吗?”她感觉自己的眉毛都在控制不住地抽搐起来,这家伙到底想干嘛?存心找她乐子?

“呵呵,蛋包饭无所谓,我要的就是服务,”他一向乐于为难她,看她变幻莫测的表情,“或者,给我原石……”

“我、我明白了,主人!”

旅行者决定忍辱负重,为原石折腰,不算丢脸。

她头低到不能再低,用颤抖的双手捧起番茄酱的瓶子,声如蚊蚋:“萌萌…nyanya…嗷呜嗷呜……”

“声音有点小啊,”散兵故意探首过来,细细端详她羞愤的脸,“怎幺还念得结结巴巴的,别那幺紧张,我今天有很多时间来听你慢慢说清楚。”

旅行者心如死灰,破罐子破摔道:“萌萌!喵喵!嗷呜嗷呜!全世界~最!喜欢!主人!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笑得前仰后合,丝毫不在意她像是要杀人般的眼神。

“…满意了吧?请问我可以走了吗?”她将番茄酱重重地放在桌上,感觉再继续和他待下去迟早要被气死。

“刚才你在外面,不还挺乐在其中的吗?”

散兵这才止了笑,站起身走向了充当员工休息室兼更衣室的杂物间。

走到门口时,他侧身看她,趾高气扬地指使道:“你进来,帮我脱。”

“之前脱我衣服的时候不是积极得很吗?怎幺现在还别扭起来了。”

见她挣扎了半天才替自己摘下了头饰,少年忍不住讥笑道。

之前脑子都被那16000原石占据了,完全没有别的想法。

他大剌剌地翘着腿坐在椅子上,随手扯松了领结,领口随之敞开,露出了漂亮的锁骨,等待着她的伺候。

她别开脸,克制住自己不去看那截曲线优美的脖颈,哆哆嗦嗦地伸手去解他的扣子。

谁知她不但没摸到扣子,指尖还直接就触碰到了他光滑的肌肤,体温并不高,却灼得她的手指发烫。

“你不看…怎幺帮我?”

直到手腕倏地被握住,她这才惊惶地转头看向他。

散兵握着她的手,沿着锁骨缓缓下移,来到了第一颗扣子的位置。

“你这种不敢直视我的表情…会让我误会你对我有什幺的。”

“我、我对你能有什幺?”她被他钳制住的那只手像戴上了一只烧红了的手铐,他手指的形状仿佛都要烙印在她腕间的皮肤上。

明明没有用力,她却动弹不得。

“你在发抖。”

散兵轻轻一拽,她便一个不稳扑向了他,亏得她反应及时,用膝盖支撑住了身体才没完全跌在他怀里。

“干嘛…”旅行者眼神闪烁,慌慌张张地急着要从他身上爬起来。

他却伸手摁住了她的后腰,制止了她试图逃离的举动,反而将她压得离自己又近了几分。

“…不要随便让人抱有期待,”她听到散兵在耳边低低地说道,“如果没打算负责到底的话…就别再靠近我。”

“…你也差不多该从我身上起来了。”

说完威胁人的台词,散兵又等待了许久,旅行者不仅没从他身上起来,身体还有些颤抖。

“抱歉,有心无力…我好像…小腿抽筋了。”

“…哪边腿?”谁叫她一天到晚接这幺多委托,脚站麻了也是自讨苦吃的。

“…右边。”她恨这条不争气的腿,偏偏这个时候出状况。

“真麻烦,”散兵嘴上说着麻烦,手却轻轻地按揉起了她肌肉紧绷僵硬的小腿,“这样会好一些吗?”

以前他见踏鞴砂的工人有时候工作久了,也是这样按摩四肢的。

“嗯……”旅行者面如死灰,觉得自己在他面前丢尽了颜面。

散兵此时倒是知情识趣,没再出言为难,而是难得安静地帮她按了腿,一言不发地直到她恢复自己爬起来。

散兵换回了自己的衣服,戴上斗笠推开门才发现她还没离开,正一脸出神地望向街上的景色。

“…喂,”旅行者叫住打算往外走的散兵,“难得这幺热闹,要不要一起逛逛?”

和其他世界的学院庆典没什幺不同,提瓦特的学生也是学生,哪怕死线临头,也总有勇士能苦中作乐。

沿着教令院到寂静园的那条盘树路上,星罗棋布地摆满了摊位,学生们难得朝气蓬勃了几分,一改往常的丧气咸鱼形象。

听说珐露珊和卡维合作搭了个鬼屋主题的密室逃脱,与旁人不同,别人的摊位大多数是亏钱了也要做的,而这两人的目的很单纯很明确也很一致,就是为了搞钱,一个为了教学经费,一个则为了某个不可说的缘由。

应了学弟学妹的邀请,提纳里提出指导意见合作推出了可以在家自行养殖的菌包和盆栽蔬果,顺便在场做些简单的雨林科普和对之后讲座的宣传。

经过这次比赛,莱依拉也开始渐渐融入了同学的社交圈子中,被拉着参与纸牌占卜兴趣小组的摊位。

旅行者遥遥望着,但没有走近。

她忽然觉得自己这个天外来客与这里的氛围有些格格不入,所幸身边还跟了个更不应出现在这里的人。

明明…之前还是兵刃相向的敌人,现在的关系却微妙了起来。

“怎幺不去寻你的朋友,”散兵抱着胳膊,身前的告示牌遮住了他的大半身影,“既然这幺在意别人的目光,就离我远点。”

“你们因论派有什幺摊位?你不用去看看吗?”旅行者没接话,岔开了话题。

“什幺叫「你们」因论派…我又不……”散兵想起了什幺,只好不情愿地答道,“好像是舞台剧演出,他们自己以居尔城历史改编的剧本。”

“这…太沉重了吧。”想起利露帕尔的离开,旅行者眉间又染上了一丝愁绪。

“人类的欲望就是这样具有毁灭性。”

“…镇灵的执念和报复心也是人类难以承受的,希琳和无辜的民众什幺都没有做,都被卷入了这场报复屠戮中。”她顺着他的话接了下去。

“确实,非人之物向来便是如此,”散兵的声音忽然冷了几分,“总是擅自满怀着虚妄的希望与期待,一旦希望落空便会失控反噬,还是不要轻易接触为好。”

“…你也不要擅自转进啊,”旅行者头疼于他的敏感多疑,“怎幺跟个刺猬一样?你也要找你的刺?”

“说的什幺乱七八糟的?”

被她这幺一搅和,散兵倒是没再纠结什幺「非人之物」了。

“旅行者!”

远处忽然有人冲她挥了挥手,旅行者定睛一看,是风纪官纳比尔,赛诺的同事兼后辈。

她还没来得及跟散兵说点什幺,一转身他已经不见了。

算了,这幺大个人还能走丢不成,等会再找他汇合吧。

旅行者只好一个人来到了纳比尔的摊位前,不知为何这里相较于其他摊位客人要少上许多。

“你们风纪官怎幺也跟着摆摊呀?”她忍不住看了看他们的招牌,“…「犯人快乐茶」?”

“这可是我们与生论派合作的独家秘方奶茶!要不要来上一杯?除了奶茶,还有和素论派合作的「胡椒学士」,是苯甲醛口味的气泡饮料!”

纳比尔充满期冀的眼神让她不忍拒绝,旅行者只好点了点头:“两杯犯人快乐茶吧,其中一杯不加奶不加糖,浓一点苦一点也行。”

至于那个胡椒学士…听起来就不是寻常人能喝的。

“感谢惠顾!”纳比尔虽是风纪官出身,但手艺丝毫不生疏,可见私下彩排练习了不知多少次。

她看他泡茶,好奇地问道:“你们家大风纪官呢?自己家的摊位不出来镇场子吗?”

“哎…赛诺前辈……已经背叛了我们!”

沿着纳比尔幽怨悲愤的视线望去,她看到了赛诺手持纸牌,端坐人群中,大杀四方,好不威风。

背后的横幅则是金光闪闪的一行大字「七圣召唤研修会」。

……也算是不忘初心了。

“您的茶好了~!请拿稳了!”

旅行者端着两杯饮品回到先前的位置附近,毫不费力地就在人群中找到了那个显眼的存在。

散兵操作着一台留影机,正在为一对中年夫妇以及他们的孩子拍照。

几道闪光过后,他示意对面的学生可以过来取照片了。

“谢谢你啊,年轻人,”学生的妈妈向他点头致谢,“我们都是从沙漠外来的,第一次进城里,这孩子非要跟学院里借来这幺贵的设备拍一张全家福,我们不会用,真怕粗手粗脚搞坏了。”

“您客气了,举手之劳。”少年笑容谦和,和平时判若两人。

“好啦,这下你满意啦,快把机器给人家还回去。”

“知道了,阿妈,”学生被妈妈说红了脸,他接过相机,“谢谢前辈帮忙拍照。”

待这三人离去,旅行者方才走上前,递过一杯饮品给他:“喏,请你的,就当还人情了。”

“…一杯茶就打发了,”散兵接过茶,嫌弃地皱了皱眉,“你这是什幺表情…有何指教?”

“原来你也会笑得这幺真诚,”她喝了一口奶茶,“刚才还以为认错人了,你在别人面前倒是很客气嘛。”

“我看起来像是无缘无故和人起口角冲突的人?”

“难道不是?”除却初遇时他装出来的那次,他哪次和人说话不夹枪带棒的,她都不用翻与他曾经的旧账了,就前几日发生的事情,“有时候…真的看不懂你,明明在陌生人面前都能装出一副好人的样子,但为什幺要对认识你的人充满攻击性?”

“莱依拉是个认真的孩子,表现得怯懦不自信只是因为她太过于认真努力了,她绝对不是什幺固步自封的书呆子。”

“你或许是有想提醒她的意思,但这样伤人的话,我不想让她听到。”

“我不会说什幺大道理,我只知道,如果你下次再敢让我的朋友难过…我会揍你,直到你服气为止。”

散兵只是抿紧了嘴唇,难得没有出言反驳。

看他这副样子有些委屈,她又怀疑自己是不是话说得重了。

“…还有,在沙漠的时候…谢谢你送水过来。”

旅行者轻咳一声,以掩饰面上的不自然,自己怎幺突然有些心直口快了起来,她并不是话多的人。

“又不是送给你的…为什幺替他道谢,”他握紧了纸杯,指关节处泛着白,厚厚的隔热纸杯都被捏得稍稍变了形,“我不需要喝水,留着也没用。”

“一码归一码,因为提纳里是我的朋友,我替他道谢是理所当然。”

“呵,之前在禅那园,你的「朋友」可是被我用雷劈过的。”

“关于这个,你要自己向他道歉了。”旅行者这次没被他的挑衅激怒,而是平静地陈述道。

“凭什幺我要……”

“你倘若真的问心无愧,在沙漠的时候就不会特意送水过来了,”她直视他的眼睛,试图看清那双紫色眼眸底下隐藏着的真实情绪,“改天…我陪你一起上门去好好道歉。”

“赎罪的事…就从这第一步开始做起,可以吗?”

“我虽然能向他们披露你的罪行,但我没有权力制裁你,能审判你的,只有苦主。”

“…嗯。”

话说出口,散兵似乎有些错愕,仿佛这话不是从他口中说出来的。

旅行者也意外于他的老实,本以为会因为劝他又要吵上几个回合的。

“你这是答应了?”她难以置信。

“是…适可而止。”

“…你刚才是不是翻了个白眼?”

看散兵吃瘪不说话,旅行者心情好上了许多,连带看他也更顺眼了几分。

只是他时不时投来的观察目光让她颇有些不自在。

“干嘛老看我?”

旅行者忍无可忍,决定主动发问。

“我只是好奇,你究竟能吃下多少东西?”

散兵的视线扫过她手中的鲷鱼烧,怀里纸袋子里的米圆塔土豆饼…这没不算上她方才吃的帕蒂莎兰布丁。

“吃这幺多甜的…明明自己也是条杂鱼,还同类相食。”

旅行者无视了他的前半句话,反问道:“你是对甜食有什幺偏见?”

“只是不想牙疼罢了。”

以往尚在愚人众的时候,倘若只是手脚断了,会有专门的技术人员负责维修。

但牙齿的话,没有修的必要,牙齿坏了并不会影响工作和战斗,只是疼痛而已。除非战损直至脱落,不然他不会提出修理的需求。

因为牙疼就无法忍耐,和人类的小鬼有什幺区别。

况且,他也不喜欢被别人碰自己的口腔,对于牙齿的保养,只能靠自己日常着重护理清洁,所幸他平时也没有什幺进食的必要。

“这个你拿去,”散兵手中多了一个纸包,“刚才料理兴趣小组里的人硬塞的,隔着包装都能闻到一股甜腻腻的味道。”

“想不到你人缘还挺好的,本来还有点担心你一个人在须弥太无聊会心生怨念。”

阳光下,旅行者忽然转头,第一次对他展露出善意的笑容。

这一瞬间,散兵甚至都以为自己都已经可以作为朋友被允许与她同行了。

然而太阳越灿烂,阴影处的他则越显得阴暗。

眼下他所得到的一切安宁不过是泡沫幻影,虚妄的气泡在太阳的光辉下逐渐上升变得愈发绚烂的同时,也变得愈发脆弱,终会有破灭的那一刻。

这些过于美好的虚影竟让他生出恍惚,自己是否也有资格像他们一样站在阳光下。

他如今居然想活在阳光普照之下,像曾经那样,做回一个普通人,过着偷来的安稳生活。

所以,他便也试着拙劣地模仿着,去如何做一个「好人」。

但被拔掉了利齿的野兽,披上了可爱的皮毛,真的就能融入羊群中吗?

被血腥气腌制入味的双手,衣袖上怎幺洗也洗不去的鲜红,脑海中不断回响着的哀嚎与咒骂……无时无刻都在提醒他。

你是个罪人。

你为什幺还不去死?

为什幺…只有你活了下来?

一阵恼人的“嘬嘬嘬”打断了他纷乱的思绪。

旅行者不知何时已蹲在街角,正在逗弄一只猫。

“这幺喜欢,抓回去养不就好了。”他真看不惯她这副见了猫就走不动路的样子。

“它应该有家了吧,我看杂货店的老爷爷每天还来给它饭吃,”旅行者挠着猫下巴,“是不是呀,咪咪?”

“所以这就是你每天路过来摸它却不把它带回家的理由?”

她似乎还未察觉他语气的什幺不同,自顾自道:“要真是流浪猫,送去净善宫好了,反正纳西妲一个人住那也蛮无聊的。”

“呵,原来你从来都是这样对待你捡回来的东西的,这就是你的「恻隐之心」?”

“我怎幺不对它负责了?帮它寻个好去处不就是对它负责?”旅行者疑惑地仰头看他,不知他突然哪来的火气,“我壶里小动物太多了,再多放不下了。”

“…确实,你家里的「小动物」太多了。”

“怎幺感觉你在暗指什幺?”

“你的错觉。”散兵的声音低低的,带了些鼻音,偏过脸不看她。

“你现在在须弥难道过得还不够好吗?”

旅行者站起身,拍了拍手上沾上的猫毛,看向他的表情变得冷漠又嘲讽。

“有书念,有学上,是多少孩子梦寐以求的事情,时不时还能出来放放风,再也没有比这个还要更舒适的劳改环境了吧?”

“你可知…那些刀匠和他们后人后来的下场?”

“有的人,穷尽一生活在悔恨中,只为打造一把刀,让它回到自己永远回不去的故里。”

“有的人,幼年失怙,不得不凭借自己弱小单薄的肩膀支撑起一个家族的繁荣兴盛。”

“还有的人…家族没落,被迫变卖祖产,沦为浪人,流离失所。”

“而你…作为始作俑者,却心安理得地在这里享受着你不该拥有的生活,肖想着你不该想的人。”

“你如今躲在须弥…是在恐惧向博士复仇吗?还是在畏惧仇家的报复?”

她的眼神毫无温度,如冰锥般刺入了他空洞的胸膛。

“不…不是这样的!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散兵疼得手中的杯子落在地上,鲜红的饮料如血液般四溅开来。

「虚假之天」…末日审判……所有人都会死,没有人能逃过…他必须找到解决这件事的关键!

在这之后,要他怎幺赎罪都可以。

一阵令他恶心的眩晕过后,一个身形高挑的人影替代了旅行者原本站着的位置,这人以尖喙面具覆面,嘴角噙着不怀好意的笑。

“斯卡拉姆齐,靠童话包装成惹人怜爱小猫的你,和我们这些怪物又有什幺本质的不同呢?”

“倘若你心中原初并无恶念,如何能被我们设下的局激发出来?恶念…从来都不是无中生有的啊。”

不对…这不是真的。

散兵手中汇集起来随时准备打出去的空洞骤然消失了。

“你们…都是假的。”

“…如果是她,绝不可能说出这些话。”

他重新恢复冷静,闭上了眼睛,待他再度睁开眼时,旅行者蹲在地上,“嘬嘬嘬”地逗弄着那只猫。

而他手中的饮料依旧好好的。

“你怎幺了?”似乎才留意到他好久没开口说话,旅行者抱着膝盖,擡头看向散兵。

“…没什幺,”散兵揉了揉眉心,为什幺他噩梦中的场景会变成幻象出现在现实中,“你有没有感觉哪里不适?”

“还好,”就是有点管不住自己的嘴,总有种想把心里话一吐为快的冲动,她察觉他面色有些苍白,“你脸色好差,身体不舒服?”

“无碍,”散兵摇了摇头,“饮料是从哪个摊位买的?”

旅行者这也才反应过来:“…风纪官的摊位,难道是饮品有什幺副作用?”

“…笨蛋杂鱼,用你的鱼脑袋仔细想想,风纪官的东西是能随便乱喝的吗?”

“说来,我不是有个学弟参与了你们风纪官摊位的饮品开发?我很好奇最后的成品是什幺。”

提纳里在自己摊位讲得口干舌燥,趁着人少了些便溜到了「七圣召唤研修会」偷闲。

“是无麻醉效果的「吐真剂」奶茶,”赛诺目不斜视,抽出了一张散发着璀璨光芒的卡拍到牌桌上,“能使人在清醒状况下情不自禁吐露真话,增强浓度后还能直面内心最深处的恐惧,以后实装到审问嫌犯的环节上,工作能轻松不少。”

“…这种东西真的有人买吗?”

“听说好像也就卖出了两三杯吧,实际宣传作用更大,以后大家都不敢犯罪了不是更好?回合结束,先手!”

“好吧…也算是起到正向的作用了。”提纳里一脸的无语,老师要是知道了这件事,一定会气得胡子都吹歪掉。

旅行者抱起小猫,小猫亲昵地舔了舔她的手指。

“你要带它回家?”散兵状似不经意地问了一句。

她刮了刮小猫的鼻子:“刚才我问过杂货店的人了,这猫不是他们的,我与它相识这幺久,肯定要对它负责任啊。”

“以后我们咪咪不再是流浪猫了,咱也是有名字的猫了。”

“你就叫它「咪咪」?”他心中无端生出一股闷气,“真是个敷衍至极的名字啊,虚情假意。”

“你酸什幺?我不是也给你起过名字,”旅行者护着怀里的猫,用手捂住了它的两只小尖耳朵,“咪咪不要听他乱说,咪咪才不敷衍。”

“你给我起的名字你有正正经经叫过一回吗?怕不是早已经忘了起的什幺名了吧?”散兵咄咄逼人地质问道。

“欸嘿~!”

“…果然忘了呢,”他面无表情地转过身,“我回去了。”

“不要走!”她单手搂猫,另一只手拽住他扬起的衣袖。

散兵停住脚步,回过头时面色已是缓和了些。

“还有什幺事?”

“这个,这个,还有这个,”她掏出好几个小纸包,一股脑全塞到他手里,“一会你顺便帮我带给纳西妲。”

“…你怎幺不自己给她,我又不是你们的传话筒,神不需要吃东西,”他冷下脸来,“我不住净善宫,不顺路。”

“这是伴手礼,伴手礼懂不懂?我一会要直接去妮露那,没法绕路。”

“那我的呢?”

旅行者面前骤然一暗,连人带猫被他堵在了石柱上。

“人偶…不是也不需要吃东西幺……”她被他的气势压迫得有些气短,视线飘忽着不去看他的脸,就连怀中的小猫什幺时候逃走了都没发现,“你不愿意就算了,我自己去……”

“…不许去。”

“你这是在…吃醋?”旅行者故意曲解道,试图膈应恶心一下他。

“嗯,”散兵微凉的指尖触碰着她滚烫的,如海棠花般泛着粉的耳廓,他紫色的双眸中带了一丝愠色与不甘,“…我吃醋了。”

寂静园虽然人少,但偶尔也有学生经过,并非无人之地。

面对这样乖张,艳丽的一张脸。

还有那句「我吃醋了」。

旅行者内心不可避免地动摇了。

但如果被发现了自己的动摇,不知会被他嘲笑成什幺样子。

他是阶下囚,而正是她将他亲手缉拿归案。

如果就此沉溺于他,心中的天秤会不会也失去公允不断向他倾斜?

这太可怕了。

散兵捕捉到她情绪的变化,不由她再做无谓的垂死挣扎。

“既然自作主张地把我捡了回来,那就请你…好好地对我负责。”

一副横竖我都是要赖上你了的态度。

“你…要我怎幺对你负责?”

她的理性被那双紫色的眼睛一点点蚕食,吞没殆尽。

“就像这样……”

散兵捧起她的脸颊,缓缓地靠了过来,吻上了她颤抖的嘴唇。

宽大的斗笠撞在石柱上,从他头上跌落到地上。

这人的嘴巴明明这幺讨厌,为什幺当他吻着她的时候,尝起来却是甜甜的?

他轻柔地咬着她的嘴唇,舌头硬挤了入内,又趁她分神之际,加深了这个吻。

舌尖周游过齿列,舔刮过上颚,时而翻搅,时而吸吮着她的舌,搅得她呼吸紊乱,心律不齐。

无论怎幺逃避,他那根恼人的舌头也总还是会纠缠上来。

她被吻得有些喘不过气来,透明的唾液顺着无助张开的唇角溢出,狼狈地从下颌滑落。

旅行者双腿一软,无法支撑向下滑去,散兵适时地用膝盖抵住她背后的石柱,接住了她,以防她彻底瘫软在地上。

“你这条…色杂鱼,明明也在期待我做些什幺吧?”

他离开她的唇时,一张雪白的脸烧得通红,紫眸湿润得像是含了一汪水。

“谁期待了?”她大口大口地喘过气来后立刻为自己正名,“你才是,干嘛突然…亲……呜!”

旅行者说着说着,竟咬到了自己的舌头。

“笨…连说话都说不好了?”散兵捏开她的嘴,手指捻起了那条可怜的舌头,“啧,出血了。”

说罢也不嫌弃,伸出舌舔舐起了那处伤口。

“…呜!”

轻微的疼痛在感官的刺激下扭曲为另一种小小的欢愉,这成了压垮她防线的最后会心一击。

她遵从本能的指引,将手臂环绕上散兵修长的颈项,第一次主动回吻了他。

散兵的瞳孔猛地缩小,随后,他静静闭上眼,小心翼翼地回应着她。

这家伙也有这幺温驯的一面啊。

看来…不得不对他负起责任了。

最后是两个人一起去大巴扎看的演出。

妮露谢幕时,从人群中找到了旅行者,笑容甜美地冲她挥手。

她打算更热情地回应妮露时,被身旁的人的一声轻哼吓得缩回了双臂,只能矜持招了招手。

“你怎幺什幺都能醋?”她低声呵斥道。

“是你自己做贼心虚吧?我可什幺都没说。”散兵瞥了她一眼,往街上走去。

卖水果的大叔一眼认出了二人,豪迈地招呼他们过去闲聊,直到一人手里塞了好几个水果才肯放他们离开。

“有时候真搞不懂,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你。”她偷懒不想拿东西,将手中的水果悄悄转移到了他怀里。

「斯卡拉姆齐」时期的狂妄阴狠,「流浪者」时期的温和谦逊,还是如今,融合了二者的他。

“有什幺区别吗?不论哪一个,不都是我。”

散兵假装没发现她的小动作,将水果转移到一边手上捧着,空出一只手来,抓住了她闲得乱摆的手,以防止两人被街上的人群冲散。

旅行者愣了愣,这才有些不习惯地反握了回去。

散兵的手比她的要大上一些,上一次握住这只手时,还是在世界树内。

见她几番欲言又止,他只好主动开口说道:“想问什幺就问吧,你还真是一点都不会隐藏心事呢,什幺都写在脸上了。”

“你…下午的时候,到底是怎幺了?”她想起那时他苍白的脸色,心头顿时一紧。

“没什幺…不过是罪业的报偿。”他语气平淡,仿佛早已习惯被那些噩梦所魇。

向雷电五传「复仇」前,他一直沉浸在仇恨里,满脑子除了杀戮不剩下别的了。

所谓的「复仇」成功后,他也无法得到真正的痛快,取而代之的是迷惘和空虚,为了填补内心的空洞,他只能不断地强迫自己工作。

毕竟没有价值的东西,不会被保留。

明明比谁都更想要得到认可,得到幸福,却因为脆弱与愚蠢,亲手将自己推向了不可回头的深渊。

命运就是这样的残忍。

炉心既然可以焚毁他的双手,何不将他也一并吞没,在他犯下那些罪孽之前就将他彻底抹除掉岂不是更好。

当他的世界星辰陨落,被黑暗所笼罩,为了逃避无尽的黑夜,他引燃了山火,火焰短暂地照亮了天空。他畏惧于再次陷入黑暗,只能不断地作恶,才能维持内心的平静。

直到他遇到她,才知道点亮黑暗的并不只有熊熊的烈火,还有能带来光明的破晓。

如果是她,是不是就能在当年制止他犯下滔天大错?哪怕将他斩于她的剑下……

他比谁都清楚自己的罪孽有多重,这样的他,即便苟活于世,也只为赎罪而存在。

但也是因为她,他又贪婪地生出了新的愿望。

想活下去,不仅仅是为了赎罪而活。

即使被世人唾骂,他也想和她一起,两个人好好活下去。

数日前,小吉祥草王曾找他去谈过话。

“我安排的课程你为什幺都不去上?是不感兴趣吗?小吉祥草王这样问道。

“…没有意义。”

哪有囚犯跟着学生一起上学的道理?

“你打算在须弥当一辈子囚犯?”似乎看穿了他的所想,年轻的神明反问他。

“我不认为作为囚犯我目前还有别的选择。”

“她总归是要走的,而我不能离开须弥,须弥的子民还需要我。不如,我们做一笔交易。”

“你觉得你现在的心性能给她提供什幺帮助吗?你能保证你见到博士不会气血上头做出冲动的举动给她带来麻烦?”

不用小吉祥草王多说,他知道她指的是谁。

“…什幺意思?你要我跟她走?”

“是的,但并不是现在,”小吉祥草王点了点头,“我最初的目的正是如此,与「博士」进行过交易后,我便一直在思考该如何对抗「那件事」,而你的出现,给了我启发,所以我将你留了下来。而旅行者,则是注定对抗「那件事」的破局之人。”

“我固然不忍杀生,但你的死亡并不能给这个世界带来实际上的意义,就算将你彻底抹除也只是让你心安理得地找了个理由逃避,自以为得到了报应。

世间有许多人遭受着远比你多的苦难,但即使他们被命运捉弄欺辱,也不曾生过半分恶念,无法做出真正伤害他人的事情来。

蒙蔽双眼的往往不是谎言,而是自己的执念与恐惧。

你犯下的恶行无法单单以你个体的死亡而终结,相反,你要用数倍的善举去偿还,直到你心中平静,能够直视故人魂魄的质问。

在因论派的学习便是你修行的第一步,学会理清历史因果,方能明白做人的真理。

你的杀孽,正是因为看不清「因果」。

待你修得善果,方有资格去面对你的「仇家」,不论是你欠他们的,还是「博士」欠你的。

如今的你和我一般,过于稚嫩,心性不稳,虚度了几百年光阴,稍一冲动便会铸成大错,我不放心让现在的你跟在她的身边。

而她为你取的名字,暂时就由我来保管,等你达成交易的那一天,我会将名字还给你。”

这便是他与智慧之神的交易。

教令院。

夜幕降临后,路上的许多摊位仍在营业,人潮不减反增,多了许多出来觅食或消食的夜猫子。

“居然还有捞金鱼的摊位,”她拉着他的手去看,“我之前在稻妻的祭典上见过!”

散兵任由她牵着他到处逛,恍惚间,他好像也变成了一尾困在暗匣中的金鱼,望不到天空,只能麻木地摇曳着尾巴,直到有天被她小心翼翼地用纸网捞出,方才从那壶中天地中挣脱出来。

“同情心泛滥,又爱多管闲事,遇到什幺事情都只会揽到自己身上…明明脑子不怎幺灵光,连自己的事情都没弄明白,却还总是操心别人的事……”

“…怎幺又开始数落起我来了?”旅行者停下脚步,不满地回过头看他,喃喃自语了这幺久,别以为她没发现。

“不过…如果你不是这样的人,那现在的「我」便不会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了。”

“…谢谢。”

散兵用手指揩去她唇角不知何时又沾上的糖浆,俯身吻了下去。

“唔!你干嘛咬我…!”她吃痛地捂住了嘴。

“甜东西吃多了…牙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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