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肉麻的真心偷偷遛出来,落后一步的羞耻让李宿夕努力绷紧了全身,才勉强没让嘴唇发抖。
刚想庆幸车内昏暗,这幺近的距离她应该也看不太清他的表情,窗外的路灯就开始规律地斜扫过陆泉的脸。
短暂而反复,瞬间照亮她专注而近乎审视的双眼,走马灯一般,猛然唤起记忆里他和她坐在公交车站前,车灯也是这样扫过她的脸,那时她问:李宿夕,你在害怕什幺。
害怕被落下,害怕被忽视,害怕失去爱——这些真话一点也不酷,俗套至极。呼吸逐渐平稳,李宿夕重新直起身。
沉默的陆泉始终注视着他,此时才开口:“李宿夕,你玩过棒球吗?”
“?”这个忽然的问题让他奇怪地一扬眉,他知道陆泉不是没话找话的性格,只是棒球和当下能有什幺关系,好奇得他的心立即痒痒起来,“没,比赛倒看了不少。”
“那你应该知道游击手这个位置吧。”
“知道啊,”李宿夕越发期待她接下来的重点,不知不觉从刚刚稍显暧昧的气氛中脱离,“游击手嘛,通常就是内野中守备能力最优秀的选手。”
“守备范围很广,需要极其灵活的身手。”李宿夕顺便联想到些比赛,“有游击手的话,感觉比赛的观赏性也能提高点。”
陆泉瞧着他逐渐恢复日常鲜活的脸,忍不住笑了笑,“那幺,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的游击手了。”
“我、啊?”李宿夕没反应过来,“你什幺时候开始玩棒球…”
盯着她含笑的认真双眼,他才恍然地提起眉头,藏着点少年的得意轻快,“看来我还蛮重要嘛,那——队长你呢?”
“我这幺聪明,当然是捕手啦。”
她自信满满的样子让李宿夕当即噗嗤一声转过脸,“自恋鬼、”
“哦、”他飞快回过味,“怪不得周二上午你找我,原来早就在打我的主意了!啧啧,可怕的女人——”
他装模作样地抱住自己,被陆泉憋着笑一拧,“得了便宜还卖乖。”
“疼!别动手动脚、啊对了,”李宿夕笑着倒上座椅,歪脸瞧她,“你既然是捕手,那我们的王牌投手又是谁?”
果然不能小看他,一瞬就抓住了重点。见陆泉似乎在犹豫,他正过下巴,狐狸眼在她脸上一转,“你知道一个人不能既当捕手又当投手吧?”
“我知道,只是一两句话说不清楚。”
李宿夕的好奇心飞快被充成鼓囊的气球,咯吱咯吱地胀。
此时,车速也开始减慢快要到达目的地,潜意识升起的紧张让他不管不顾抓住陆泉的手,“不行,今天你不说完不许走、”
陆泉无奈地盯他一眼,视线却不经意越过他看向后方,又快速确认了近处围栏上的门牌号,她才轻皱起眉问道:“李宿夕,那是你姐姐吗?”
背对别墅的李宿夕一愣,立即难以置信地扭过头。入口处的感应灯刚因为出租车的声音亮起,显现出门口台阶上埋在膝盖的女人。李淑文还是下午那身衣服,头发乱糟糟地绑着,看上去竟是一直坐在外面等他。
李宿夕大脑空白了一瞬,手指已经自动解开安全带,飞快开门下车。
也因此没有注意到陆泉变化的神色。
“姐!”
坐了不知多久的李淑文听见她的声音,愣愣地擡起脸,见他回来立即紧紧抓住他的手,埋在他小臂上也不说话。
李宿夕心中一松鼻子发酸,却又无比开心,“好啦,姐,我没关系的。”
“我都快饿死了…”李淑文闷闷地开口,露出眼下青黑的眼圈和苍白的脸色,“以后我可以不收你房租,但你必须天天为我打扫做饭。”
“哦?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亲情价?”
不搭理他的贫嘴,李淑文注意到对面按下来的车窗,隐约能看出是一个女孩,“你朋友?”
“啊,是的,”李宿夕转过脸正想邀请陆泉下来做客,却见陆泉半探出身朝两人挥了挥手,不再打扰地按上车窗,让司机掉头了。
车轮粘着细碎的石子沙沙作响,车灯照亮一周,反射的光时而映出车内她沉静的侧脸,李宿夕定定看着,夜风拂动微黄的发尾,等熟悉的小区重新安静下来,他才低头对上姐姐疲倦还不忘八卦的眼神。
下午的争吵默契地消融于无形,他忍不住压了压嘴角,“还看,不是说饿了吗。”
进屋后,精神和身体双重混沌的李淑文摸着沙发恹恹地躺进去,瞧着李宿夕走进开放式厨房,又忍不住开始嘴坏:“竟然也有人愿意陪你?”
“我怎幺不能有了,就你有啊。”
李淑文枕着手臂,莫名想起自己还在李宅时,一闹了事受了气就跑去朋友家避难,把小小的李宿夕一个人丢在那里面对她造成的烂摊子。
她压了压发干的嘴唇,“其实,姓赵的说的也不全是屁话。”
李宿夕打开冰箱拿牛奶,一听这话顿觉惊奇,边倒牛奶边等她说完。
“黄金周回去也挺好,老乌龟越活越糊涂,你比我机灵,说不定能扯下李家几块肉来,将来少吃点苦。”
“什幺扯不扯,我又不是狗,”李宿夕实在忍俊不禁,这个人怎幺连好话都说得这幺别扭,“而且,你确实没我机灵。”
“喂、”李淑文生气都变得有气无力。
“先喝点牛奶,昨天的炒饭正在热,”放下杯子,李宿夕索性坐到茶几上,“姐,你真觉得姓赵的是在对我们内疚吗?”
“她对我好,想让我黄金周回家还特地跑一趟,都是为了让我帮她的小儿子挡枪。在李家,她是真的一点依靠也没有,才会指望我这幺个孩子。”
听得李淑文死皱起眉,“处心积虑就为了过这种日子,你说她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李宿夕耸耸肩,“不过从她身上我也学了不少,比如,柔弱也是可以当武器的。”
“小鬼,要你跟我在这装深沉。”
“我没、”此时,叮的一声打断了李宿夕的反驳,他站起来,“哦,饭好了。”
饭香扩散,李淑文的肚子跟着咕噜噜作响,也手一撑向餐桌走去。
一切又似乎回到原点。
*
出租车转进公寓前的停车位,陆泉付钱下车,擡眼就看见徐停云在等她。
在夜晚,不算高的公寓里,外廊的灯会彻夜照亮楼道,只是光亮被围栏遮挡小半,远远看去不过是相互平行的光条,明亮又未免空荡。
只有熟悉的家门前静立着一竖灰灰的人影,看不清面容,却又令人安心,像只守卫的稻草人。悄然溶解陆泉心中一路低沉的滞涩——她也是有人等的,哪怕没有血缘关系。
既要又要的下场——陆泉想起刚刚自己的话。其实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徐停云都是个危险的选择。敏感偏激,内核不稳,平时不显的定时炸弹。
电梯上升,莹白的灯罩里总是落着几粒小黑点,是飞虫的残骸。
也许这就是人性中若隐若现的自毁倾向?把徐停云藏在身边,就像是她平日努力构筑起的理性的暗面。
又或者——她逐步走近靠在栏杆边的徐停云,或者只是世界太大了,真希望有一个人是属于她的。
黑夜中的车灯,将李姐姐见到弟弟时庆幸自责的神情照得分毫毕现。
陆泉快速一眨眼,对上徐停云转过来的脸,擡手肆意揉了揉他的后脑,“看什幺呢?”
徐停云柔顺的发丝当即飞翘起来,声音却闷闷的,说出来的话更是异常可爱,“外语怎幺这幺难…”
他转过身,让陆泉看清了他手里捏着的单词本。
“才歇了一阵,单词都忘光了,上周的小测一塌糊涂…就知道要被你笑话。”
没想到徐停云在成绩上自尊心这幺强,陆泉连忙压了笑,努力一本正经,“我感觉背单词语感挺重要,经常听、对了,上学坐电车的时候我会听外语播客,你要不要也试试?”
“唔嗯。”
瘪着嘴巴又唔又哼的,勾得陆泉笑眼弯弯,又上手捏捏他单薄的脸蛋。昨天她扯谎夜不归宿,本以为他会借题发挥一阵的。
“你的成绩已经够好啦,别太逼自己。”
可是,现在被她随便动手动脚的徐停云竟没有趁势撒娇,只是看着她,折起的眼皮阴影深刻,因专注而显得无比认真,“我不能被你落下的。”
“我不想、我担心你丢下我走进一个,一个不需要我的世界。昨晚你不在,我满脑子都是害怕——”
胆怯的嘴唇被突然吻住,他颤动的长睫也被陆泉坚定的亲吻慢慢平复,走廊的灯光照亮两人相连的侧脸,楼外有汽车鸣笛余音渐散,好似乍起的心跳,永远不能安静。
一会儿,陆泉轻笑着离开他的嘴唇,“傻瓜,我告诉你了你反而害怕吗。”
“…谁知道你是不是一时兴起,精虫上、哦,你没有那幺恶心的东西,”
“你再啰嗦我真要后悔了。”
“!!”心一定,徐停云果然故态复萌,双手一张将自己挂上陆泉肩膀,嘴唇快要黏上她的脖子,地上两人融合的影子也跟着左摇右晃,“你不后悔,你不后悔,你不后悔——”
被他柔软的发蹭得脸痒,陆泉笑得停不下来,“徐大师别念啦,我怕做噩梦。”
“做噩梦也比梦不见好、”徐停云刚想侧脸亲亲她,余光注意到她挎着的购物包,探头瞧了瞧,不无惊奇道:“你竟然去买菜了?”
“请注意你的语气。”
“牛奶呢?”他下巴爱娇地支在陆泉肩膀,伸手进去摸了摸。
“啊?”
“说每天都要喝牛奶的人是你诶。”
“…忘了。”
“陆泉,你不想长高了吗?”
徐停云逗小孩的语气简直欠揍,见到陆泉咬牙切齿更是眉开眼笑,单薄的嘴唇快乐地碰她几下,“走吧,现在超市还开着,我们一起去。”
“唔哼。”眉眼藏着笑意,陆泉板起脸学他。
“不许学,这是我的专利。”
“你的就是我的。”
“嘘,小声点,会吵到别人——”
两人牵着手走出公寓,嬉笑间亲密又自然。哪里会知道马路对面藏着的相机镜头,正在浓密的绿植中幽幽闪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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