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湛在内阁,离得近,刘安叫心腹小太监悄悄把他喊进宫里,趁皇帝午睡,让皇后在干清宫与他见上一面。
内宫女眷不可干政,更不许私会外臣,没有圣谕连首辅龚肃羽也见不到女儿,刘安这是顶着掉脑袋的风险替皇后安排。龚纾知道以他掌印太监的身份既无需讨好她,更没必要冒险帮她,他这样做,必然是因为同样看出了昭仁帝的异样。
刘安从恪桓少年时就被派到皇子身边贴身照料,主仆之情深厚,哪怕立场上与龚家千丝万缕,终归是一心盼着皇帝好的。
“臣温湛,拜见皇后娘娘,娘娘圣安。”
温湛看到是皇后单独召见他,心中不免意外,面上却十分淡定,从容行礼,并无惊疑之色。龚纾愈发钦佩欣赏,暗忖这人瞧着温文尔雅,胆子可一点不比龚家人小,沉稳大气,还不像父亲兄长那样矜傲严厉,一个浅笑便可使人如沐春风,忧愁去了小半。
“免礼,给温大人赐座。本宫擅自请温大人进宫,是因为遇到一件麻烦事,实在也没有其他人可以商量,您是皇上最最信任亲近的长辈,皇上他……”
小皇后没时间客套,言简意赅,直奔主题,把皇帝的变化与她的担忧告诉了温湛。
温湛耐心倾听,暗暗感慨,那个老奸巨猾的龚肃羽和人精蓝鹤怎幺会生出这幺个小仙子般的好女儿,对皇帝如此深情,又细心温柔,忧虑的小脸像被风吹焉的芙蓉花,我见犹怜,难怪小恪桓当年迷恋她,谁的话也不听死活要娶。
“世上女子只有怨丈夫冷淡自己的,微臣还是头一次遇见因为丈夫宠爱而生出忧愁的呢。”他微笑注视皇后,眼神戏谑。
龚纾听出他话里的揶揄,杏腮微粉,愁眉轻颦,撇撇嘴不高兴地辩解:“本宫是认真找温大人帮忙的,还请大人不要嘲笑,我真的很忧心啊。”
要命,什幺娇娇小皇后,你这粉嘟嘟的撒娇脸还是留给小恪桓,千万不要拿出来给别的男人看!
温湛深吸一口气,垂眸不看皇后,恭恭敬敬答道:“娘娘的意思微臣明白,只是皇上继承大统时日尚浅,要把控朝堂绝非易事,政见不合利益冲突时朝臣与皇帝免不了拉扯,历朝历代如此。陛下的这个心结,一时半会儿是解不开的。”
“唉……这点本宫也不是不知道,但他们个个嘴上忠君,实际隔三差五上疏教训天子,不是骂皇上就是骂本宫,若换本宫来做皇帝,一样要被气病。温大人,就没什幺办法让他们温和些收敛些,好好说话吗?偶尔听听皇上的话就这幺难吗?”
“哈哈哈,谏上本是朝臣职责所在,只有暴君暴政,才会令文武百官闭口缄言,皇上贤明仁厚,下面针砭时弊直言上谏的自然就多了,其中不乏投机沽名者,要一一分辨反倒白耗精神,有理的就听,没事找事的不予理会便是了。”
“可是皇上他这样……他太辛苦了,我担心他……”
小皇后语声哽咽,温湛心头一紧,擡眸看她,果然见到龚纾红着眼睛泫然欲泣,神色凄楚愁苦。皇帝看不开,受了气就去黏着她,她不说恃宠而骄,反而忧心忡忡地急哭了,又可怜,又可爱。
“你别哭,我知道了。”
他一时情急,脱口而出,称呼乱了尊卑,随即干咳两声掩饰尴尬。
“微臣会尽力帮皇上处理政务,劝说安抚圣上,娘娘勿要忧虑太过,何不求皇上得闲了再带娘娘去别苑休养几日,夫妇二人一起散个心。朝中政务自有内阁打理,司礼监转呈皇上过目,不碍事的。”
“嗯,也有道理,他确实把自己逼得太紧了。”
收了泪水的小皇后微微颔首,温湛不如她那个神通广大的爹爹权力大,他也难,但至少他答应帮忙了,这样她在朝堂上就有了个帮手眼线,下次再有什幺要命的糟心事,她也好及早知道劝慰皇帝。
“那麻烦温大人替本宫留意着,要是皇上在朝堂上被气到,您可千万要帮忙劝劝,实在不行就让刘公公来告诉本宫,我来想办法哄他。”
“微臣谨遵娘娘懿旨。”
温湛施礼告退,麻溜离开,身边的男人个个都有如花美眷疼爱他们,就他一个光棍,可恨,可气!
说起来龚忱对他那个奶娃娃老婆就像爹养女儿,宠着抱着,小皇后自己年纪一丁点儿大,也把皇帝当小孩哄,龚家人是不是都这个德性?大约是那对父母太过任性,以至于儿女反倒任性不起来。
他夜里又对亡妻灵位抱怨许久,嘀嘀咕咕地怪她走得太早。
“你看看,人家都有人哄,就我没人疼,都是你的错,狠心的小冤家。我要续弦!再讨个老婆,比你漂亮比你温柔比你耐操比你骚,把你气得掀掉棺材板,回来找我。
莺儿,你要是有空,就回来瞧瞧爹爹吧,一个人很难挨的。”
没人知道,最最风光最最潇洒的温大人,其实是最可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