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我回到哥哥和母亲的身边后,我和母亲见面的次数寥寥无几。
陈桃怡,我的母亲,一个专业且忙碌的皮条客。
她正坐在我的对面,依旧妆容精致,穿着春季新款限量套装,即使她并没有出席什幺重要会议,只是和她穿着睡衣的女儿谈心而已。而我只是简简单单倒了两杯鲜奶放在我和她面前。
我很少见到她如此复杂的神情。罕见的陌生的一种母性的慈悲和忧愁浮现在她细纹渐生的美丽面孔上。
即使是在她尚未出逃之前,我也从未看见过这般神情。
那时候的她多数鼻青脸肿,除了对父亲的畏惧惊恐外,就只是麻木地板着脸在工厂里工作。那时,我们活得像是一家牲口,一个暴戾的父亲,一个麻木但闻见风吹草动就瑟瑟发抖的母亲,还有两个衣着褴褛形影不离躲藏在街头巷尾的孩子。三个受气包自顾不暇,所以我从未奢求过母亲爱我。
但这并不意味着我想原谅她将我的生日变成拍卖会,让我成为某种“比较体面”的性交易工作者。
“妈妈,有什幺事吗?”
或许是没想到这尴尬的沉默被我突然打破,母亲的脸上那复杂的神情僵硬一瞬,便如烟消散,转换成了一种虚伪的高雅傲慢的姿态。
“你还有脸问我?看来,我真是低估你了啊郁臻,我原以为你少教,不过是粗野一点,却没想到,我不在的这些年,你变成了个小狐狸精。”
“不过,很好。不愧是我陈桃怡的女儿,虽然你之前顶撞我的时候非常···天真,我还以为你爱上了景宴炤呢。”
“祁风,我给他留了个体面,没起诉他,他自己主动离职离开这里了,算是履行了我答应你的。”
“只不过我有个条件。”
我杯中的牛奶已经见底。
“尽你所能勾引景宴炤,做不了他的妻子,就做他的情人。”
“据我所知,他死去的母亲给他留了一笔与景征现资产也十分可观的遗产。”
“······”
“母亲,你是真的一点都不在乎我啊···为什幺···为什幺呢?”深埋已久的疑问从我的胸腔深处跃出,母亲美丽的面具却并没有被我这可笑的疑问击碎。甚至,她开心地笑了,“咯咯”的清脆笑声让我有些恍惚,仿佛坐在我面前的并不是年近四十的母亲,而是许多年前一个偏远县城里单纯幼稚的少女,还未经历不幸婚姻的摧残。
“小臻,哦小臻,你真像我。你现在比17岁时的我还要漂亮,却比我那时候还蠢还天真。”
“并不是身为父母就一定会爱自己的孩子的,虽然绝大多数父母会伪装成爱孩子胜过爱自己,但是实际上他们爱孩子是为了孩子们加倍的回报,这是隐藏了目的和条件的‘爱’。而我,就是爱自己胜过爱你和郁添,我从不伪装,我的孩子。在你们出生之前,我曾经希望你们会让你们那禽兽不如的父亲浪子回头。”
“然而,事实如何,你也知道。禽兽就是禽兽。”
“那为什幺嫁给他?”
“哈哈···我说过了,父母不一定爱自己的孩子,我是被我的父亲抵押给郁家还债的。我只不过是赌桌上的筹码,从一家转到另一家。”
“可是,一开始,那个禽兽还没彻底变成禽兽···”
她的脸色逐渐变得黯淡,突然止住了话头,脸上薄薄一层的脂粉也掩盖不住那开始发青的脸色,母亲的有神的双眼像是陷入了无底的漩涡般,回忆在她眼中颤抖着坍塌,她失去了故作的优雅姿态,保养得宜的双手开始不安的相互揉搓。
一切都开始不对劲起来。
我赶紧起身扶住快瘫软在座位上的母亲,她无力地倚在我肩上,如同秋日里风拂的簌簌黄叶般颤抖着,紧张地用她纤细的手指握住我的小臂,尖锐的指甲甚至刮破了我的皮肤,深深嵌入血肉中。
我忍住了痛呼,观察着母亲反常的举动,但她却什幺也没再说了。
等她回过神,便匆匆离去了,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如同杂乱无章的鼓点。
真奇怪啊···母亲对父亲的态度。
好好奇母亲如果知道那个禽兽是我杀的,会是什幺反应呢?
我也笑了起来,将另一杯没动过的牛奶一饮而尽。
小臂上都是一枚枚月牙形的血痕,我却不甚在意。
我嗅到了秘密的味道,疼痛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