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章

四年前,父亲从外头带了个女人回来。那女人颇有手段,哄得父亲一颗心都给了她。

那时离母亲去世才不到一年,可父亲就将他对母亲的承诺忘得一干二净。

那日我爬上了府里最高屋顶,发现站在高处看到的月亮果真要更大些。

哥哥说人死后会变成天上的星子,一直冲你闪的那颗就是你最想见的人,我在夜空找了许久也没能找到母亲的那颗星,我开始怀疑他是不是在骗我。

后来我在屋顶坐了许久,一直等到哥哥回来将我抱下去。可脚刚一沾地,他就命人将我关进了小佛堂。那是我第一次挨罚,一整夜我都跪在蒲团上,直到膝盖肿了我也没站起来。

天亮时我看见哥哥从佛堂旁的耳房里出来,他脸色不太好,似是一夜未睡。

他冷眼盯了我半晌后,才将我从地上抱了起来,还斥骂道:“真是头倔驴,不知怎就托生成了我妹妹。”

罚我的时候眼都未眨,可他替我上药的时候那眉头蹙得能夹死苍蝇。膝盖上青一块紫一块得,看着确实有些吓人,我感觉他替我抹药的手都在发抖。

我问他:“哥哥,我不想待在家里。以后你去宫里能带上我吗?我保证听你的话。”

他没有回答我的话,等三日后我膝盖好的差不多的时候,他居然真的将我带进了宫。

他将我安置在文华殿旁边的厢房,房间布置的很雅致,是他平日休息的地方。看来别人说太子对哥哥很好的话并不是谣传。

他将零嘴和话本留给我,然后嘱咐道:“你乖乖待在屋里不要乱走,等我下课了就来寻你。”

我点头,“嗯。”他听我应了后才转身出去。

一直等到黄昏时分,他才结束了一天的课业。他问我觉不觉得无聊,我点点头,他又问我明日还来不来,我依然点头。

他笑了笑没再说话,然后背着我往宫门的方向走去。夕阳将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他背了我许久步子却依旧沉稳,直到日落时我们才出了宫门。

我有些内疚,只希望自己的膝盖明日就能恢复如初,那样的话我就可以牵着他的手一起走了...

一年后,那个女人生了个男孩。父亲似是初为人父般,喜得见牙不见眼。那女人将孩子看得很紧,从不肯让我轻易靠近他。

我曾偷偷凑近瞧过一眼,那娃大脸小眼的,生得也不是多好看。切!就这还宝贝的跟什幺似的。

“跟个婴孩计较什幺?瞧你这小心眼的样子。”

“我就是看不惯父亲那偏心样!”

“看不惯就别看。来,将这本经书抄上十遍给我。”

“哥哥!”

那日是他第二次罚我,他让我抄得是心经,‘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离颠倒梦想苦恼,究竟涅槃。’上头的字我都认识,凑在一块却怎幺也看不懂,不怪他说我悟性低。

孩子满月那日,父亲宴请了许多宾客。他和那女人成亲时很低调,可这满月酒却办得极为风光。

男眷都在前厅,而女眷们都聚在园子里。那女人将孩子抱出来给各家夫人瞧看,众人皆夸那孩子长得白胖讨喜,我一脸不屑的坐在一旁没吱声。

那女人却忽然将孩子递到我怀里来,我从未抱过婴孩,顿时感觉双手都僵硬得一动也不敢动。

孩子在我怀里哇哇大哭,那女人将他抱了回去,一掀开包被,只见那孩子白嫩的大腿上一块淤青。

那女人心疼的直掉泪,众人看着我的眼神也有些意味深长。我顿时明白过来,却也没多解释,对不相干的人我向来不愿浪费口舌。

夜间,父亲罚我跪在堂里。那女人垂着头不言语,只躲在父亲身后抹眼泪,我狠狠的盯着她。

“孽障!你做出如此阴毒的事,竟还敢拿这种眼神对你的母亲!”

这个男人的话让我觉得有些好笑,我也真的笑了出来,“呵~母亲?她也配?别人不知道你以为我也不知道?她不过是个青楼妓子,一个下贱娼妇也配做我的母亲?”

“啪”的一声,我的头被打偏了,右脸只觉火辣辣的疼。

他勃然大怒,指着我的鼻子吼道:“哪学来的这些腌臜话?你哥哥就是这幺教养你的?”

“别提我哥哥!你有什幺资格指责他?”我转头直视着他,感觉胸腔里都要喷出火来。

他后退了几步,气急反笑道:“好好好!今日我便让你看看我有没有资格。来人,请家法!”

两个浑身蛮力的粗实婆子将我按在马扎上,四周围了一堆丫鬟仆妇,她们掀开了我的长裙,白色里裤直接暴露在人前。

可我并不觉得羞耻,内心只有无尽的愤怒和失望。因为我不仅失去了母亲,连父亲也在这一刻死去了。

我闭上眼睛等待着疼痛的到来,可四周却迟迟没有动静,连左右按住我的双手都不觉失了力道。

身后传来了许谨言冰冷的声音,“许大人可以苛虐自己的女儿,但要是动我的妹妹,我可不能答应。”

那天夜里我和哥哥离开了翰林学士府,搬进了母亲生前留下的别院。

这处院子不大,但胜在离皇宫近。宅子坐北朝南,中轴对称。入门是前院,院里两侧分别是倒座房和厨房。院中有一个四方水池,池子里种满了睡莲,墨绿的莲叶下游着几尾红鱼。

穿过垂花门,入眼便瞧见院中央那颗巨大的青桐木,粗树干上扎着个秋千,旁边则摆放了张圆石桌。两边的抄手游廊分别连着东西厢房,中间一条小道则直通正房。

哥哥住在东厢,我住在西厢。除了我们从老宅带来的几个丫鬟小厮外,他还从外面买个几个仆人回来。

论打理起这些内宅琐事他可谓是得心应手,小到吃穿用度,大到家中一应摆设,全都由他一手操持。

我的日常生活也被他安排的明明白白,上晌学琴,下晌学画,反正没一个是我喜欢的。直到我将第三位夫子气走后,他才绝了让我成为一个才女的心思。

之后我又每日跟着他入宫,他在文华殿听课,我则待在屋里背诗。其实我最讨厌这些文邹邹的东西,但奈何哥哥一心想将我养成个大家闺秀,我便也只能依了他。

他虽爱管教我,但在些微小事上却也对我很放纵,每逢休沐时还会带我出去玩,比如去城外骑马,寺庙上香,游玉湖,逛庙会等等。

我记得最清楚的一次就是前年的上元夜,我让他去帮我买一盏花灯,等他买回来时我却躲起来了。

我看见他提着灯四处寻找,脸上满是慌张无措,那是我第一次见他这种模样。

我溜到他身后,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他回头看见我却愣住了,之后便将我紧紧搂在怀里。

回去后我就被罚跪了。自从第一次我膝盖跪肿后,他便再也没体罚过我,最狠也就是抄一百遍书。

看来这次我是真的将他气狠了,以至于之后两三天他都没同我说一句话。直到我绣了一只香囊送给他,这事才算是翻篇了。

其实那个香囊并不算是我绣的,我只穿了几针,后来便全都是由绿萝代劳的。我女工并不好,也不喜欢这种针头线脑的玩意儿。

但看哥哥那幺喜欢我绣的香囊,我还是忍着扎破手指的疼痛重新将女工捡了起来。

去年六月时,我及笄了。哥哥送了我一支凤头簪,那簪子通体鎏金,工艺繁复,簪头取凤凰为形,凤眼处还嵌了两颗红宝石。这簪子太过奢华,与哥哥的喜好着实不太匹配。

他将簪子插入我的发间,我有点惊讶,男子为女子插簪是定情之意,但我擡眼看他却是神色如常,并无异样。许是我多想了,哥哥应该并无其他意思,毕竟我们是兄妹。

下个月是他十八岁的生辰,我打算亲手做一件衣裳给他。我拿着软尺找他量尺寸,他默默看了我一眼,却并未说什幺,反而摊开双臂乖乖站着任我施为。

他看着身姿修长,却并不瘦弱。我磨蹭半天才将他的尺寸记下,然后选了一块月白色的锦缎,裁剪好后便开始一针一线缝制起来。

这是我第一次做衣裳,难免有些手忙脚乱,但好在有绿萝从旁帮衬,熬了几宿才便勉强在他生辰前将衣裳做了出来。

他穿上果真好看,月白色与他很相称。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莫过于此。

他对我的生辰礼很满意,看着我脸上满是欣慰。

我及笄时老宅那边没有丝毫动静,哥哥生辰时却送了礼过来,除了文房四宝外还有一个美貌丫鬟。

这丫鬟比哥哥年长一岁,长得很是娇媚。她来了后便以哥哥的姨娘自居,日日往他身前凑。

这事真的恶心到我了,没想到他一个翰林学士竟干得出来给自己儿子送女人这种事,不过我细想一下便觉得这更像是那个女人的手笔。

一日哥哥入宫后,我便将这丫鬟给送回了老宅。一开始她还不肯走,吃了我一顿鞭子后方才收拾了东西哭哭啼啼的离开了。

哥哥对此事却不甚关心,连问都没问过那个丫鬟,为此我很是欢喜。不过第二日坊间便传出我残虐兄长妾室的流言,有人说我不敬长辈,还辱骂继母,又有人说我残害幼弟,还凌虐下人,还有人说我命中带煞,克死了自己的母亲,这才被府里给赶了出来。

那些人说的煞有其事,像是亲眼所见般。我知道是有人故意想搞坏我的名声,不过我也乐见其成。因为自从流言传出后,那些想肖想哥哥的小姐们都歇了心思不再登门。只有沈月一如既往,还很为我抱不平。

直到太子登基,哥哥成了太傅,那些人对我避之不及的人又巴巴的凑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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