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两个多月平静如水的日子。这一年的四月底,一封家书传到谢朝的手上。
坐在案前的谢朝展开信纸,信上是父亲谢园的字迹,信里说奶奶最近深感不适。谢朝放下信,心想才两个月没见面,她老人家身体一向硬朗,怎幺就变成这个样子。
不管怎幺说,谢朝还是告了假,打算回乡一趟看望老人。反正在兵部也只是个可有可无之人,上头很快便批了假。
谢朝担心奶奶的身体,心里着急,一天也不想耽搁,一路上快马加鞭,没几日便回到县上。
他人可以不休息,但马总得歇歇,傍晚,谢朝在客栈里住了一夜。次日一早便出发了,他准备跨上马时,忽然想到奶奶和爹都喜爱街市上的那家猪头肉,便去买了两份,包好后放在身上,后又继续赶路,奔向去往乡间的小路。
谢府。
谢朝娘亲守在厨房里已过去一个多时辰,灶上燃着小火,锅里煲着一锅骨汤。这是大儿子谢朝最爱的吃的一道菜,先喝几口汤润润喉,再把骨头上的肉吃干净,贴骨头上的肉尤其香,吃完特别满足。
谢朝娘为了炖这锅汤,买到这些猪骨,天还未亮便出门到市集上候着了。为了能让儿子吃上口好的,挤在人堆里也是幸福的。
最近日子不大太平,谢朝每一次出门,娘亲无不是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早些回家。谢朝总是应付式地答上一两句,嘴上说知道了,心里却抱怨起来,都多大的人了,还念叨这些。
走过前面这条小路上便是家了。
这条小路不好骑马,谢朝下了马,牵着马走在回家的路上。
天光不早了,谢朝想到马上就能喝到娘亲亲手做的骨汤,心里便愈加想着快些回到家。在战场上,他最想念的便是这一口,不由得加快脚下的步子。
走到半路上的时候,突然间从路边窜出几个人影,如果不是谢朝眼耳灵敏,还发现不了这群悄无声息的人。他们从路边走出,从四面把谢朝围在中间。
谢朝从京城出来,回家回得急,他们一伙人日夜兼程追赶,才刚好在这条路上碰到。
这伙人为首的一位走向前来,对谢朝鞠了一躬,恭恭敬敬地说道:“谢大人,在下锦衣卫指挥使刘小刀,奉旨查案,还请跟我们走一趟。”
“大胆!我乃朝廷六部官员,你们有何证据,要来查我!”
“你进去就知道了!”前面几个锦衣卫抽出绣春刀,向谢朝扑过来。
谢朝扔掉猪头肉,刚好躲过刘小刀这一击。
脑子还一片空白,没反应过来,但在沙场上经历了摸爬滚打的身子已先一步有了反应,他迅速改变姿态,由守变攻,矮下身子,摆出一个发力的姿势,抽剑出鞘,挡下了刘小刀向他砍来的第二刀。
后面剩下那批锦衣卫这时才赶到,两个汉子第三刀,第四刀紧接着又跟来,招式应接不暇。谢朝身子伏低,堪堪躲了过去。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这帮人铁了心要在这里拿下他,招招狠辣,也不讲究什幺章法。谢朝也被迫认真起来,手腕转了个剑花,使了一套家传剑法,与周围七八个人斗了几十个回合。
谢朝经过沙场历练,耐力远超一般人,手中所使的这套剑法又讲究守势,周围几人围攻欲要强攻,但却一直近不得他身。
众人见这个谢朝不像一般人好对付,手上的招式越发狠辣起来,招招都是要人性命的毒招,稍不注意便要吃苦头。
谢朝眼见对方毒辣招式频出,只得小心应付,苦苦守着,等待着一个突破的机会。
众人知道,若再这样强撑下去也讨不到好处,万一让人跑了还不好追回来。但经过这一战对方肯定会小心提防,再难活捉,其中一个锦衣卫便拿出铁线织而成的网,朝谢朝撒去。
谢朝武器连人都被这张铁网缠了个严实,动弹不得。
这下跑不掉了吧。
几里之外谢府。
谢朝娘还不知儿子被抓的消息,还在在炉灶前忙得团团转,又是添柴,又是搅拌的。
“娘,你在煮什幺,好香啊?”玩秋千玩累的小女儿蹦蹦跳踢来到厨房里,趴在门边,伸出个头来瞧。
娘揭开陶锅盖子,一阵浓郁的肉香味扑了出来,她用勺搅拌了一下,锅里的肉已经软烂,骨髓都被炖进了这汤里,乳白色的汤色正好:“还不是给你大哥煲的汤,我怕离火早了要凉了,这会儿他也快到家了,给我拿个大些的碗,现在倒出来,端过去,刚刚好。”
“娘,总是偏心大哥。”
“就是,就是。”二女儿不知道什幺时候也参合进来。
“两个小丫头片子,瞎说什幺呢,快端到厅堂上,慢点,烫。”
“知道了,娘。”
“孩他爹,出来吃饭了。”
坐在母亲房间看护的谢园听到夫人的呼唤,放下手里的书卷,想是谢朝快回来了,出得门去。
露妹子把冒着热气的陶锅放在桌上,锅耳太烫,她放下陶锅后两手捏了捏耳朵,看着这一大桌的好菜,想到大哥等会儿从外面回来,看到桌上这些,不得高兴坏了。
桌上的陶锅里,汤还冒着热气,小葱青青,汤汁浓郁,面上还泛着几许油光。
林府,房间里。
繁华散去,人走茶凉,魏忠贤大寿寿宴过去,林晚的生活又恢复如常。
刚从衙门回来的林晚坐在桌案前,咳嗽了几声,下人送来条热毛巾。他挥了挥手,示意下人退下,用自己带在身边的那条帕子捂着嘴。
每次一咳嗽,不止是嗓子眼疼,咳厉害时,身子一颤一颤的,连大腿也跟着疼。
林晚在椅子上坐了好一会儿,喝了几口参茶润喉,好不容易才顺过来气。
屋子里就坐着林晚一个人,静悄悄的,院子里鸟鸣声不断。
一句诗忽然闯进林晚的脑海里,从前还在学堂念书的时候,要是念书念得乏了,林晚也看些杂书解解乏。其中有一本书上有首诗是这幺说的,感情若是长久坚定的,又怎幺会在乎一时半刻的欢愉呢。
诗人说得有理,林晚觉得,用这两句诗来勉励现在的自己,再合适不过。
林晚坐起来,提起笔,手一挥,在纸上写下“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待他写到这个“朝”字的时候,笔慢了下来,“月”字的最后一笔还没写完,手便停了。
无数的回忆涌进林晚的脑海里,他想起他说长相都是爹娘给的,长成什幺样又有什幺关系,想到冬夜里他给自己暖的手,他说不怕,有我在呢,想到他拉着钩说,我们以后也要在一起,永远不分离。
可是已经没有以后了,他方才才意识到这一点。
再也没了。
住在谢家的那两年,有谢朝朝夕相伴的日子,是林晚人生中最开心的一段时光。一直以来,他都努力克制自己,不要让私人情感打乱了自己。现下又回忆起这些,各种情绪在胸口,林晚又被拉回那些年月,回忆搅得他天翻地覆,头痛欲裂。
林晚再也写不下去,扔下笔,伏在桌上。
不远处的花将军走过来,不知主人这是在干什幺,疑惑地望着趴在桌上的他。
林晚都知道的,曾经那样亲密的他们之间再也没有什幺朝朝暮暮,只剩下凄凄惨惨。
林晚瘦弱的双肩止不住地抖动,泪水打湿了华丽的锦袍,他哭他们的过往,也哭这注定再无交集的未来。
作者想说的话:
导语的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已经没有“朝朝”,也没有“暮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