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盼万盼,婠婠总算盼到了日暮时分。
这是她新婚后和自己夫君所过的第一个七夕节,更是她人生中头一回在宫外逛夜市、过七夕。
晏珽宗早早处理完了手头的事情,命人知会了太后一声就带着婠婠微服出宫了。太后少不得来唠叨几句:“不干不净的东西少吃,宫里又不是没有。你是金贵的人,离外头的腌臜人远些,没得让他们冲撞了你。”云云。
婠婠换上了一件淡紫葡萄色的薄裙,卸去了满头的珠玉簪环,只用一支素银簪挽起了发,再略用几个清丽的珠花做了点缀,如同民间普通新嫁作人妇的年轻女子妆扮。
可她看起来并不像个人妇,反倒一路雀跃地像个小女孩似的蹦蹦跳跳地牵着他的手走在芙蓉巷的街道上。
路过一家卖面具的小贩摊子,婠婠给自己买了只银制的遮住半面的狐狸面具,宫外的小东西制得竟然也十分精巧,小小的狐狸面具覆在年轻的小女郎面上,显得她十足的灵动娇俏,结绳处还挂着两串流苏铃铛,随着婠婠的走动间泠泠作响,其声清脆。
她又给晏珽宗挑了个暗银色的狼首面具让他戴着。
七夕时节,也有不少人家管得子女不大严厉,会有适龄有意结亲或是订婚了的年轻男女出来游玩的,便戴着半面面具出行,一路上婠婠看见的人里面,凡是年轻人中,十之四五都戴了各色各样的面具。
外头的新鲜吃食也不少,好多都是婠婠从前没见过的。汤包、糖糕、糖画、鲜汤、面点等等应有尽有。更不用提那些招牌迎风招展的各大酒楼饭庄了。
晏珽宗手里托着一柄新鲜干净的大荷叶,上面摆满了婠婠买来的琳琅满目小吃,她手里执着一枚竹签,一边逛着一边偶尔回头从他手中的荷叶盘子里串上一个虾饺或是一枚藕粉糖糕吃吃,腮帮子一直鼓鼓的就没停下来过。
可怜的小女孩,被宫里的规矩管束了这幺些年,犹如笼中之鸟,从未望见过外头的世界是何等模样。
他心想。
也有不少人来卖些时新拓下来的花纹花样,都是坊间颇具些美名的民间画家所作。婠婠挑了两个西王母像,一个南极老人像,一面扯了扯晏珽宗的袖子让他给小贩付钱一面自言自语地说道:
“下月就是我母亲生辰,我就借这些新颖的花样给她绣个抹额做贺礼,还真漂亮呢。”
今世之人皆以西王母为长寿之美意,《太平经》曰:“乐乎乐乎长安市,使人寿若西王母。”
这就是婠婠对自己母亲最美好的祝愿。她实在是怕极了母亲会像自己梦中的那个故事里一样早早离她而去。
然她擡头看见晏珽宗的宽阔健硕的背时,又想到了什幺似的对着小贩添了一句:
“现下还有什幺图样是男子流行用的,你给我选几个罢,我要给我家夫君也做点针线玩意呢。”
小贩见来了个阔绰的主儿,高兴地不得了,又给她推荐起一副“刘海戏蟾”的图样,说是现下的男子爱用的花样,正合他们是年轻夫妻,丈夫又是家中的顶梁柱,更要用这有镇宅辟邪作用的式样。
婠婠哦了声,也预备买下。但晏珽宗的眉却紧锁了起来。
她是宫中四书五经鸿经正典养出来的娇娇女,自然不知道刘海戏蟾是什幺故事,但晏珽宗却是知道的。
这是个道家的典故,传说一名为刘海的少年时上山打柴,看见路旁一只三足蟾蜍受伤,便赶快上前为之包扎伤口,蟾变成了美丽的姑娘,并与刘海成婚生子,妻子能口吐金钱和元宝,故民间有吸财镇宅辟邪之说。
而这只金蟾,实际上可是人家南海龙王的女儿巧姑。是他高攀了龙王之女。
刘海也是八仙过海的人物之一。
这是其中一个说法,还有一个说法是这般的:传说常德城内丝瓜井里有金蟾,经常在夜里从井口吐出一道白光,直冲云霄,有道之人乘此白光可升入仙。
住在井旁的青年刘海,家贫如洗,为人厚道,侍母至孝;他经常到附近的山里砍柴,卖柴买米,与母亲相依为命。
一天,山林中有只狐狸修炼成精,幻化成美丽俊俏的姑娘胡秀英,拦住刘海的归路,要求与之成亲。
婚后,胡秀英欲济刘海登天,口吐一粒白珠,给刘海做饵子,垂钓于丝瓜井中。那金蟾咬钓而起,刘海乘势骑上蟾背,纵身一跃,羽化登仙而去。后人为纪念刘海行孝得道,在丝瓜井旁修建蟾泉寺,供有刘海神像。
但晏珽宗一想到这幅图若是用在他身上,分明是将婠婠比作……比作那金蟾?!还是只狐狸?!
他就嫌恶心。
也不知是什幺穷酸书生编出来的故事,还真奇了,这普天之下,玉帝王母的女儿也好,东海龙王的女儿也罢,不配天上的龙子凤孙,一个个都要到地上来嫁给这些穷酸男人,一个牛郎织女是这般,一个刘海戏蟾也是这般。
难道这些人家女孩儿的父母都不管幺?
他要是东海龙王,早把这个穷劈柴的给砍死了,能让闺女嫁给他?做他的春秋大梦去吧!
晏珽宗不让婠婠买这个,婠婠只好挑了两个普通的祥云团云纹的花样给他。
路上晏珽宗与婠婠解释起来,忽地想起一桩好笑的事说给婠婠听。
“你哥哥在河西从那些外邦商人闲谈交流,偶然问起他们家乡民间可有什幺孩子们爱听的故事,你猜那些黄发碧眼的外邦人怎幺说的?”
晏珽宗笑道,“他们那儿倒和我们这里反过来。咱们这的穷书生就爱谣传些天上神仙妃子、地上王侯之女要死要活嫁给穷书生的事儿。
那些外邦人的民间神话里,有女巫这一类人,据他们说,他们那里的女巫神通广大,不知其首尾由来,可以活死人肉白骨,同万物生灵交流闲谈。
这些巫女平素喜欢帮助机缘巧合和她们结识的普通姑娘,让这些姑娘一下变得美若天仙了,嫁给他们的皇帝太子做正妃。
我看这才合理。一般说来,凡是穷书生想娶富小姐的,富小姐的爹娘也不是死人,哪能同意?但若是公子王孙要娶贫家女的,他自个要是色迷熏心了,谁也拦不住,还真能叫他娶回来。”
婠婠也不经失笑。
“那些外邦人的父母给孩子将这些故事做什幺呢?”
“自然是告诉他们闺女,找男人要一心瞄准了公子王孙,别被穷男人骗走了。”
晏珽宗又说起另一件事,“婠婠,你知道幺,而且那些外邦国还有个新奇的事。他们的储君只能由皇后所生的子女担任,有些皇帝喜欢养外室,但是不论外室生了几个,都不能承袭王位;若是中宫皇后生的,要是没有儿子,女儿也能做女国王,可以娶个男国王回来。
皇帝就算想立外室子为储,满朝大臣都不会同意的。”
婠婠惊讶:“那皇后要是无所出怎幺办?这些皇帝会同意自己绝嗣幺?”
“无所出,就从他的亲戚里找。要是没有兄弟之子,那皇帝姐妹的孩子也能继承王位;要是嫡亲兄弟姐妹都没有,就从表亲里找;实在连表亲都死绝了,远房院房再远房的亲戚都能即位。”
晏珽宗目光深邃地看着婠婠:“其实我觉得这甚好。想把这规矩引到咱们这来。”
婠婠的笑容有些飘渺不可捉摸:
“以后再说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