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食指指节轻叩了两下门,走上讲台和老师交谈,接着他转头往教室两边柜子上的立体模型 看去,陈淼低头摸着模型,心却已经跑远。
郑玲看向陈淼,凑到她耳边提醒说:“哎,梁逸舟。”
陈淼小声回答道:“知道了。”
梁逸舟走到陈淼身边,拿起她身后的模型,陈淼身体前倾,保持好一会,直到身边的橘子气味散开,梁逸舟把模型拿走。
她依旧低头但侧了点身,看见他突然转过身再次往这边走来,这次陈淼止不住地把头擡起看向他。
白大褂在他身上很养眼,尺码恰到好处,他的肩峰撑起两边的半臂上衣,展现出他自然的肩线,身体板正,下摆长度也适中,灰色的休闲裤遮住他的脚踝和大半双鞋。
一时晃回两年前,那时他们隔着漫天飞舞的纸片,现在的每一次对视都如此相像,身边嘈杂,我只望向你。
梁逸舟再次走到陈淼身边,越过她的背伸手拿起她身后的模型,“下课我会回来还模型。”低沉的嗓音通过气流灌进陈淼的耳朵里。
他刚刚故意少拿了一个,如果不是偶然遇见,他根本凑不出一个理由能和陈淼相处,现在能多看一眼是一眼。他在赌,赌陈淼会不会等他。
梁逸舟第一次进来就吸引了不少目光,陈淼没看见可她感受得到当时安静了一瞬,这就足够了。现在两人站在一起,想不引人注目挺难,至少身边的人都留意到了。
陈淼看着梁逸舟没说话,机械地点了点头,事后她自己都怀疑有没有,不知道梁逸舟是否感受得到。
下课铃响起,梁逸舟站在旁边实训室的走廊,等隔壁教室的人散了差不多再走进去。
有人路过梁逸舟身边,问:“隔壁班下课了,你怎幺还不去还?”
“你先走,不用等我。”
实训课提前一分钟下课整理,她这一组留下来打扫卫生,陈淼负责检查模型,很快就结束。
她走到前门,肩挨着歪头贴在门框上,低头数着瓷砖里的绿色小点。
一只手搂着两个模型的画面进入陈淼的视野里,他的手指微张,无名指与小拇指指缝间的痣凸显出来。
擡头望向他的侧面脖颈,目光却在他的脸上流连,陈淼侧身让了让,跟在梁逸舟身后和他一起进了课室。
她往一旁等着,腰挨在桌沿,双手放后撑住,见他放了模型,微微直起身。他走至面前,听他开口。
“一起走吗?”梁逸舟垂头看着陈淼,头发随意盘起,嘴唇淡淡的玫瑰豆沙色,和白大褂搭一起显得娴静温婉,有些年轻实习生的模样,看着还挺好使唤的。
陈淼整理模型时幻想了很多场现在会发生的情节,但她不敢猜测梁逸舟有没有多余的想法。
没答应得太干脆,她转头看向郑玲,想让她做自己胆小的挡箭牌。
“问问。”
郑玲和身边两人解说着现场,三人在后面聊得火热,一见陈淼转头就急急地摆了摆手,笑得狡黠。
“你有事就先走。”指了指身边的人,“我和她们一起。”
一层层鲜红巨浪接踵而来,卷进陈淼的心海,激起绯红的花,终而复始。
橘子味闻起来很清爽,陈淼多吸了吸,在中医里还有醒脑开窍的说法,缓解心理压力的功效。
她有点迷恋梁逸舟,
身上的味道。
“你怎幺不跟你朋友一起走?”
“他们有事,不顺路。”梁逸舟沉默下来,想想觉得不对。又问:“你不也是我朋友吗?”
和陈淼分开的这一年,他从未觉得自己离她如此遥远,或者说他本来就对她了解太少。
这份感觉的来源不仅仅是距离,他也说不明是什幺,这道题没有解析,却比他解过的所有奥数题都要磨人。
他想知道在陈淼心里他们还算不算得上是朋友,不是同学,不是陌生人,总不能生分的只是校友吧,时间的推移还有她的疏离让他渐渐没了底气。
因为渐渐感受到了陈淼和以前的不同,她以前和很多人都玩得很好,至少看起来总是吵吵闹闹,所以现在她的样子让他感觉到了一丝陌生,还有不安。
不止一次在她脸上看到一种神情,他已经在不觉中错过了太多有她在的生活。
陈淼没想过会回答这个问题,如果她不说话是不是就可以当成是默认。
她不想承认的,但是梁逸舟说的也没错,不是朋友那是什幺。
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心中闪过是痛意,像针扎了扎,身体都跟着麻了麻。
梁逸舟迫切地要等到一个答案,不是那就成为朋友,是朋友那更好办,那就谈朋友。
他不想像上次一样让她不开心,手上的青筋跟着他情绪的起伏紧张起来。
所以在陈淼认为这个话题过去时,说:“我回宿舍,你也回吗?”
他并没有打算到此为止,却又小心翼翼地带着开玩笑的语气问:“怎幺?做你朋友要求挺高啊,我不可以?”
远不及陈淼印象里他的淡定,平和,在她那里他做不到。
陈淼现在想哭,眼眶内的压力不断在增高,小声的回答。“哪有。”
她压着嗓子,怕稍微说大声些就会忍不住颤抖,仿佛这样就没人能看穿她的脆弱。
“那你呢?”有没有拿我当朋友。
她试图想从他口中得到一份肯定的答案,总不能比这个回答更差劲了。
“自然,是很好、很好的朋友。”
北风萧瑟,道路两旁的银杏树挺拔却少了生机,干枯的树杈踩在脚底下吱吱作响,这些都是经不住苦难率先陨落的生命,大抵有些“枯藤老树昏鸦”的意境,悲凄地应景。
有什幺能赢过自然呢,像没什幺赢得过时间。
以前有段时间陈淼喜欢收集落叶然后把它们晒干,只剩叶子的脉络,用颜料把它们做成各种颜色做成书签或各种装饰品,仿佛这样就能永远保留它们生命的痕迹。
走到十字路口,直走陈淼回宿舍,右拐梁逸舟的宿舍,左拐是食堂。
“那我先回宿舍了。”
“你不吃饭吗?”
陈淼现在怎幺可能有胃口吃饭,一难过她就想干呕。
熟悉的,那种要窒息的感觉。
她摇摇头,“不太想吃,我不饿。”
“可是我饿了,我最好的朋友,你陪陪我。”
听见这陈淼又瞬间心软,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感觉梁逸舟在撒娇。
侧过头笑,又很快恢复了神色。
所谓旁观者清,局中人总是容易模糊事实,陈淼明白她总是很容易受到梁逸舟的影响,和他在一起她会很放松,她的心脏会狠狠地跳动,可是她越来越不清楚梁逸舟对她是什幺感觉了。
陈淼看向梁逸舟的神色远比她在面对其他人时要有温度,梁逸舟印象里陈淼一直都是这样对待他,所以不确认陈淼对其他人和对他的差别。
但人是一定要追的。
要是他晚一年出生和陈淼同届就好了,他们就不会错过这幺多。
风掠过陈淼的脖子渗进头皮,有些凉。
她把头发散下来,把橡皮筋圈回手腕上,遮挡住那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陈淼的发丝飘散着沾在梁逸舟的肩头,淡淡的茉莉花香融进他的鼻息。
他偏头看陈淼,眼中充塞着他敛过的情愫,这一幕刚好被身后的三人看到。
他们俩走得慢,步伐都是一致,梁逸舟故意放缓了脚步,直接越过怕是会影响到这暧昧的氛围。
如果注定只能做朋友的话,何不表现得坦荡些,既然是最好的朋友那就应该比对普通朋友好一点,再好一点。
想到这,陈淼有一刻什幺都不求,她甚至愿意以回到那段黯淡的时光为代价,只想留在他身边。
学校组织新生做入学的心理测试,陈淼进机房输了账号密码开始做题,她没打算如实填答案,题也不看快速地就乱点一通,选没有或者否。
她想生病了的人也不会如实填答案进去,被老师知道了肯定会成为重点关注对象,又或者不小心被同学知道,被议论成“问题学生”,大家都会带着异样眼光看你。
无聊时就顺带提起你,大喊着表示同情,背地里却对你尤为苛刻,分析你的行为,一有不合他们心意的地方就会说:“怪不得,生病了就是这样。”
在没有真正感同身受的情况下,任何一次把伤口撕开都像是园里被任意亵玩的动物。
世界上没有绝对的秘密,就算真正的感同身受后,又能给出什幺实际的帮助,有些事情永远无法解决,和有些人永远无法和解,最难说服的却又是自己。
陈淼体会过这种感受,恨不得把自己的心用刀子割开两半,分开心室和心房,让所有人知道她的心事,安慰她。她特别想从别人手中抓住一些东西,不是藤,更不会是树,比如是一颗小草?她就有这个小小的愿望,因为实现不了,所以现在变作奢望,再也不会想。
当你主动说一些事情时,没有人懂,就跟期望和收成达不到正比,没办法压制的失落。试过求助,却又一遍遍把自己扯向深渊,想拉自己一把,就如深渊里长出了一条藤曼,这远比抓着别人给的稻草要坚韧的多,可它也会在一次次拉扯中便脆弱,也会绷断。
伤口结痂之前哪次不是鲜血淋漓,缝合针要挑到合适的大小,保持一个称心的时间精准刺进去。
既然已经做不到坦然接受结果,那就不必再尝试承受过程,把一切都封闭起来,即使不愈合但有效减少失血量,延长生命的周期。
顺其自然是无能者给自己找到的最无力却有效的办法,起码是有希望的,即使是在逃避。
她想起去外婆家见过的那只狗狗,表弟表妹在拿吃剩的骨头逗它,它怎幺也吃不到,眼睛直勾勾的看着,陈淼觉得它好可怜,觉得它的命不好。
有人说:“条条大路通罗马。”可它就偏偏走失在这泥泞不堪的路上,陈淼什幺都不能为它做,只能为它祈祷,下辈子能遇到一个很好很好的主人,做个野蛮生长的快乐小狗。
不祝福别的,快乐这两个字已包含的太多,意味着得到想要的任何,她认为这是最美好的词了。网上很多人说:如果幸福太难,那我祝你平安。
陈淼想,如果平安不幸福,那我祝你解脱。
题目没有标准答案却偏要挑出一个在世人眼中最完美的作答,不停地点击食指有些麻木,她放慢了速度,留意起身旁的人,自然也看见讲台下的人。
她不知道梁逸舟什幺时候进来,跟旁边的人说着什幺,手臂上圈着他在工作时才会扣的红带子。
一只手还放在鼠标上,另一只撑起头,往那边看了一眼又闭上眼睛,屏幕太亮盯久了眼花。
马斯洛的层次理论有一项就是爱与归属的需要,需要他人爱和接受他人的爱。单单只有爱还不够,归属感是一个人一生最基本的追求。
她本无法做到心无旁骛,现在又多了挂念,在心旌摇曳时找到了得以驻足的方向,再也不愿意走。
如果两者注定不可兼得,那她现在得到一样已经足够。
身边有人就好,她不奢求。
休息好了她又往电脑上的选择乱点,按键在手中塔塔乱响,在机房里略显嘈杂,她意识到后有意控制自己。
梁逸舟迅速找到了声音发出的源头,边走到她身后的走道边说:“请同学们认真作答。”傻的才听不出来就是在说她。
陈淼有些哭笑不得,管得还挺多。知道他聪明,现在看来洞察力也是一绝,很适合吃医生这碗饭。她是有点叛逆在身上,偏不要听他的,可手上的动作突然变得怂怂的。
确认两份调查问卷都填了,她退出系统起身往外走,她有试着搜寻梁逸舟的身影,他好像只是来客串了一会,陈淼心中茫茫地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