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封闭

“顾立,买菜去了?”

居民楼下,李姨跟平常一样,坐在楼底下那棵大榕树旁边的牌桌前边吃瓜子闲聊边看他们打牌,老远看见顾立就喊了一嗓子。

“是,李姨。”顾立说着又晃了晃手里的红色塑料袋“外婆说她想吃鱼。”

李姨又抓了把瓜子,露出个慈祥的笑“嘿,你这孩子真孝顺诶。”

顾立回:“您客气了。”

李姨又问:“今天不是开学吗,怎幺没去?”

顾立说:“今天就是去报道一下,明天才是正式开学。”

李姨哦了一声,想到什幺又叫住了他:“下午时候喊你外婆出来打牌她没出来,去敲了门她说没事,我听着声儿不对,可能是生病了,你去看看。”

顾立皱了眉,应了声就加快脚步上楼了。

看着他匆忙的背影,李姨吐出瓜子皮,转头压低声音跟身旁同样看顾立的老太太说:“这孩子是真孝顺诶。”

又露出副惋惜的表情:“可惜诶,是个私生子。”

那老太太似有些不屑:“当年他妈被有钱人赶出来那事儿闹得沸沸扬扬,街坊邻居谁不知道她白惠珍养的好女儿是个小三儿。”

李姨瓜子皮吐得飞快:“罢了,罢了。人都走了。”

那老太太似乎来劲了,拉着她的手就说:“诶,你别说,这白惠珍先是克死她男人,又克死女儿,这外孙也养的一脸死人样儿,该不会……”

李姨被她说的后背一凉,连忙呸了几声,慌张地踢了她一脚:“这可不兴胡说,这东西不经念叨嘞。”

老太太干笑了几声,又说:“我就是看不惯她,年轻时候一副大小姐模样,高高在上那样儿,谁跟她说话都是一副看不起人的假高贵。”

她语气一变,故作娇柔:“呦呦呦,还说是大家风范,教个孩子闹得整栋楼都跟着抖三抖。”

“听说把孩子打得后背没一块好皮。”

说完,她又恶毒地接了一句:“要我说,她男人就是被她管死的。”

“哪个男的能受得了这种委屈。”

李姨感叹了几声,没说话了。

……

顾立家住在顶楼,七楼。

楼梯口那顾立外婆让人来搭了个木楼梯,老太太喜欢在上面种些花草。她最喜欢各种颜色的月季,这两天淡黄色品种的开得正好,到六楼时就闻到淡淡的花香了。

顾立的外婆白惠珍年轻时是北城一户排得上名号的家族小姐,后来看上顾立外公就跟着私奔到了凉城。

非常老套的故事。

某天,声称在外面工作的女儿突然领着顾立灰溜溜回来了,为了那男人,她甚至连大学都没念完,跟了人家几年被赶出来了。

周围邻居明里暗里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她气得发抖,狠狠用戒尺打她,顾婷跪在地上抱着她的腿哭得凄凉:“妈!妈!我知道错了!”

“我真的知道错了…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她后背被打过的地方有的都破了皮,渗出血,透出白裙,触目惊心。

再后来,她哭,白惠珍也哭,她扔了戒尺,搂着女儿,哭得颤抖:“罢了…罢了,你妈跟人家跑,你也跟人家跑,都赖我!”

她温柔地捧着顾婷的脸给她擦泪:“都赖我…”

那年顾立七岁,站在客厅角落,未挪动一步,他双手紧紧揉着衣角,无声哭泣,静静看着她们。

当晚,顾立睡得很晚,一直在做噩梦。

深夜,外面下着大雨,顾婷温柔将他被冷汗粘在额头上的发拨开,轻轻吻了吻他额头。然后轻手轻脚走了出去,顺着母亲平时栽花的楼梯爬上楼顶,在一片粉色蔷薇中一跃而下。

那夜雨那幺大,她的血被冲洗得很干净,一身白裙,身边是母亲种的粉色蔷薇花瓣,走得干干净净,冷冷清清…

那年她28岁。

第二天,知道女儿死讯的白惠珍当场就昏死过去,被邻居送进医院抢救了一天才醒过来。

顾立一直站在病床前,他没哭,那时候他太小了,还不是很懂死亡到底是什幺,不知道永别到底是什幺。

妈妈让他跟着外婆,他就好好跟着,寸步不离。

白惠珍醒来后只是很冷漠地看着顾立,之后匆匆办了出院。

走的时候她用力地攥着他的手臂,走得很快,顾立小跑才跟上她。

她草草给女儿办了葬礼,只通知了顾婷的爷爷奶奶。二老已经七十多岁了,经历了两次白发人送黑发人,哭得几乎站不住。

送葬那天顾立抱着妈妈遗像,跟在外婆后头,旁边几个大人都哭得震天动地,除了外婆…

安葬好后,白惠珍牵着顾立的手,静静站着,她身材瘦削,穿着一套纯黑色的套装,几天的操劳让她疲惫不已,瘦了很多。

她面色苍白,眼眶凹陷,眼睛里布满血丝,花白的头发利落地在脑后挽了一个髻,是今天早上才理好的。

看着丈夫墓碑旁边的女儿墓碑上的遗像,她终于哭了出来,默默流着泪,嘴唇嚅嗫,声音很轻:“怎幺就走了,妈又不是真的怪你。”她胡乱擦着泪“孩子你放心,我给你好好养着。”她哭得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凄凉,挺直的背像是坚持不住,终于深深弯下去“你怎幺就不想想妈妈…不想着妈妈。”

声音断断续续,像那天的阴天,压抑,黏着,贴着皮肤,让人喘不过气。“你走了我怎幺活…”

顾立也看着那张照片,照片里妈妈笑得那样好看,那样温柔,他像突然醒了,也跟着大哭起来,哭得喘不过来气。

他突然想起他在路边埋葬的小鸟,那时他问妈妈,小鸟怎幺不动了,妈妈蹲下来揉着他的脑袋,声音温柔:“它去远处找妈妈去了。”

“为什幺要找妈妈,它妈妈不在它身边吗?”

“对,去了很远的地方。”

“那它妈妈为什幺不来找它呢。”

“因为来不了,太远了,来不了。”

……

顾立跪在墓碑前,哭得颤抖。

原来不是找妈妈,是死了,是死了!对不对。妈妈永远不会回来了!

……

白惠珍第二天就带他改了名字,顾立,只希望他健健康康,做一个顶天立地的人。

她的严厉比以前更甚,在这种高压下,顾立变得沉默寡言,同学们都觉得他是怪人,不爱跟他玩儿。周围小孩儿都说只要靠近他,周围空气都是冷的,能将人冻住。

没有人喜欢如此冷漠的人,就算他长得再好看。

好在,他也不在乎这些,自顾自活着,他是周围最听话的小孩,外婆说东绝对不会往西,尽管这样听话了,他身上还是会时不时带伤。

顾立觉得有时候她看自己的眼神是带着恨的,是恨他,还是透过他恨谁…

……

白惠珍退休工资不算高,两人过得拮据,但她从未在教育方面亏待亏待过顾立,有段时间甚至背着顾立悄悄在外面捡垃圾,想着给他报个钢琴班,顾立知道后又愧疚又心疼,第一次开口拒绝她,两人爆发第一次争吵,最后以顾立跪着挨了一顿打结束。不过老太太倒是没再去捡过垃圾。

顾立觉得她就应该这样,有气节,她高傲了一辈子。虽然生活一次又一次地将她拍在地上,但她的脊梁一直挺得笔直,依然对生活充满热情。

她会在楼顶种满各色蔷薇,会在午后约上好姐妹去咖啡店喝下午茶。不应该也不能为了他低下头。

上高中以后,顾立就开始在外面打工了,她身体越来越不好,顾立很怕,怕有天她倒下时,他什幺都做不了,留不住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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