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爬上树梢,这顿饭拖拖拉拉收尾,交谈声还未断。周颜推开餐厅大门,找一处能见到风和月的地方,闭眼听夜晚的声音。
有脚步声在找她,周颜屏息去听,直到声音停在她身后,像凭空消失了。
孩童欢闹的尖叫像一把哨子,一道锋利的划痕,在空中悠扬震荡,林蘩在这时开口说话,她对周颜感到费解。
“你好像很在乎,又好像很不在乎。”
周颜轻轻转回头,泄气地笑,“你没必要把我视作敌人,这是一段随时会单方面结束的关系,我没有决定权。”
所谓的初恋、初夜,和她身体里的秘密相比,根本不痛不痒。
周颜至今清晰记得,叶鸣宇母亲的神色,怜悯却嫌弃。周颜在她眼里,沦为一个残破的商品,应当特价大甩卖,应当被淘汰在箩筐,等着被好心人不计前嫌捡起来。
那是自尊心第一次被人拎起来,放在磨刀石上,血肉模糊地磨每一块棱角。
她始终等着,这幅场景再度上演,季舟陵也许会让她更难堪。
风声静止,周颜叹口气,“我其实能理解你为什幺讨厌我,不真心的拜金主义者会有惩罚,你不用担心。”
被人憎恶是常事,人类的眼睛只能看见事物的表象,尚无管中窥豹的能力。
周颜知道,她的故事内里苦衷良多,她和余覃逻辑自洽,但旁人只能看见光滑的蚌壳,写满了投机主义和拜金主义。
任谁站在林蘩的视角,目睹周颜从19岁至今的一连串选择,都会对周颜嗤之以鼻。
“周颜!”裴升的声音忽然追出来,压低着情绪,隐隐焦急。
月光下两个女孩都回头看,面色平和,没有争吵的痕迹。
裴升脚步放缓,语气变得温和,他牵起周颜的手,朝林蘩微微点头以示告别。
“走吧,上车回家。”
父母在路灯下,等着与周颜告别,却不说话,安静地把她看了好久,喜悦的悲伤暗潮涌动。
某一秒,周颜迟钝地意识到,这是她的最后一夜。
明天她将和裴升领证,钢印刻在他们红底合照的一角,户口本上属于她的那一行,要从周恪庭和余覃的名字下面迁走,挪到裴升的那一页上。
“回去吧颜颜,早点休息。”余覃说着每一次告别时的话,唯独这一次红了眼眶。
周颜被她那双泛红的眼睛撞了一下,心口漏拍似的,品出淡淡的涩意。
汽车驶远,周颜的手被裴升握着,眼见父母离她越来越远,第一次具象看见婚姻在她和父母之间划出的分隔线。
她轻声抽气,手被裴升握紧几分。
“生气了吗?”裴升突然问。
周颜感到迷惑,她仔细想过,今晚没有任何一个瞬间,足以让她生气。
“我生什幺气?”她迟疑半晌,眼中写满无辜。
脱口而出后,周颜发觉她好像犯了错。裴升猝然停下,意味不明地看她,辨认她这句话几分真假。
“我确实准备不够妥当。”裴升盯着她,希望能得到她的情绪反馈,“求婚也好,领证也好,都做得太过简单,你应该生气的。”
裴升承认他急于求成,他把流程压缩至最短,只为赶在叶鸣宇真正踏上故土前,让周颜签下名字。
可周颜一双眼睛,波澜不兴得令人丧气,时常让裴升怀疑,她的那颗心脏,是否仍鲜活地跳动。
数不清多少次,裴升一再告诉她,活泼一点、大胆一点,任何情绪他都照单全收。
曾以为她只是分寸感太重,才不敢流露出她知书达礼的背面。
然而直到现在,她依旧笑笑说:“我不生气呀,我知道你很忙,我不在乎仪式感。”
裴升静了很久,对此束手无策,心中满是一筹莫展的颓丧。
遇到周颜的时候,她大概还残留对叶鸣宇的爱意,但裴升偏觉得她有趣。
喜欢诞生的瞬间,谈不上逻辑,甚至他不知道这种情绪,究竟何时在他心口发芽。
那时仿佛如梦初醒,在杜鹃啼鸣的树下,听见周颜低回一声,像熟透的苹果落地,答应骆珲同游的邀请。
那天的月色,美得让人心生愤怒。
裴升忽然感受到日益茂盛的爱意,促使他不得不从中介入,让骆珲将房卡给他,等待周颜主动踏进他的囚笼。
“和我在一起,有兴趣吗?”面对周颜错愕的脸,裴升把恋爱关系,说得像一场合作,可他不得不这样说。
在裴升之前,周颜接触的对象,无一例外全是花花公子,她害怕接触真心的人,也许是因为她没有一颗真心作为回报。
如果她真的拜金,如果她真的只喜欢钱,裴升反而觉得庆幸,他恰好有足够多的钱,可以留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