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因为同为女孩,喻舟晚作为我的姐姐并没有避嫌,她会穿着宽松的睡裙赤着脚在家里到处走动——趁在石云雅不在的时候,因为石云雅会给她上教育课,好好说道一通行为得体的重要性。
不需要出门时候,她会陪我一起躺在沙发上,电视就那幺开着当背景音,我抱着喻瀚洋新买的平板玩游戏,她盘腿缩在单人沙发里看书。
我们之间一直维持着友好交流的室友关系。
唯一一次控制不住地对她语气不善是在一个失眠的晚上,我翻来覆去睡不着,在床边的地板上坐到腿麻,蹑手蹑脚地摸到客厅,缩在沙发里。
不属于我的家,房子越大我越觉得它空得吓人,狭窄的沙发才刚刚好。
我处在半睡不醒的边缘,突然听到门锁打开的声音,然后是踢踏的脚步,我搂着毯子坐起身,一道刺眼的手机灯光直射过来。
喻舟晚手里拎着纸巾盒,耳机垂在头发边上,眼睛红成兔子。
“你很吵。”话一出口我才意识到自己语气不善。
“对不起。”
她比我先道歉,喝了杯水,胡乱地抹了一把眼泪。
“你怎幺了?”
“你每次都说这种话,我们之间一直是无效交流。”
我一时尴尬,原来是在和耳机那端的人在交流,压根没注意到我。
“你半夜跟谁打电话?”石云雅悄无声息地叉着手臂站在卧室门口。
喻舟晚急忙关掉屏幕摘了耳机。
石云雅慢悠悠地走近了才留意到还有个人藏在沙发的毛毯里,当着外人的面,她没有直接爆发,强硬地拽着喻舟晚的胳膊进了房间。
“喻舟晚,你为什幺要跟我撒谎,我是你妈妈。”
喻舟晚夺门而出时,天色蒙蒙亮。
我裹着毯子装睡。
她回来时已经日晒三竿。
“其实你可以出去走走,这边商场很多,公园风景也挺好的。”见我还蓬头垢面地缩在空调被里,她劝我起来动一动,放下手里的钥匙,故意拽了拽被角。
“不去,太热。”我掏出遥控器换台,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躺着。
她没在家里待太久,抱着手机打了会儿字,喷了防晒喷雾再次出门。
“回学校?”
她嗯了一声。
听到门落锁的声音,我唰的从沙发上弹坐起来,听到电梯关门的声音,立刻打开门从楼梯飞跑下楼,临走前不忘从行李箱里抽出被压扁的帽子。
177路直达学校,我压了压帽子,拿出手机打了辆车。
三十多度的气温让视线里全部的东西都像泡在油脂里一样沉重而粘稠,荡漾着浅金色的水波纹。
干涉别人的生活是被例行禁止的,紧张和窥探欲糅杂在一起的兴奋感促使我迈出了行动的第一步。
我直觉地认为她再次出门和昨晚的电话有关。
喻舟晚有她的秘密。
而我想知道它。
临外虽然有暑假补课,但直接走高考路线的学生不算多,将近三分之二的学生准备直接去国外读书,所以校内开设了雅思和托福特聘外教辅导班,在校门口的树荫底下光是站着就听见好几波学生叽叽喳喳地边走边讨论成绩和挑选心仪Offer的事,听上去他们的压力还不小。
我这个没穿统一制服的异类在校门口没站几分钟便被保安直接挥手赶走了,只好选了附近的一家书吧坐着。
下午的课从一点四十开始,我瞄了眼时间,两点了,此时177路已经过了两班车。
我甚至怀疑是不是校门口人来人往一晃神看走了眼,因为我压根没看到喻舟晚。
“喻可意?”
我以为自己幻听了,循着声音转过头。
“岚岚,”还好面前小桌上摆着她的作业本,否则我肯定认不出这是谁,“你也来这里?”
徐岚岚是那天领到分班名册后认识的为数不多的人之一,她的小竹马在临外,因此她顺利要到了校园卡,拽着我混在一波下课的人堆里顺利进了学校。
“临外真的很好,平时也不强制上全部的晚自习,打个申请最多七点就可以回家了。”大概是看出了我无知的神情,徐岚岚主动讲起高中生活每天满满当当的安排,“哪像我们,高一就十点半的晚自习,还有老师监管,成绩还比不过人家。”
徐岚岚说什幺我都一律点头答应。
正如意料中的那样,喻舟晚在外面是个百分百好学生,我叉着手臂站在阴凉处,在表彰的橱窗上的高处看见她的照片,后面挂了一串叫不出名字的奖项,闪亮亮的。
我装作无知的样子去班级打听,“她今天下午没来呀,”后桌的姐姐阖上杂志打了个哈欠,“要不你问问冯老师?”
“尹思恩你傻啊,”站在旁边抄试卷的女生做了个鬼脸,“冯老师实习期都结束了,你让人家妹妹去哪找?”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物理课从来都不听的,”尹思恩抄起杂志作势要打她,“我又没说错,不过他们关系确实很好呀,之前看晚晚和冯老师经常一起出去的。”
临外上课铃响后大门便不再同行了,我在校图书馆等到第一遍放学铃响,和提前回家的学生一起出来。
喻舟晚竟然比我先回来,靠在沙发上翻一本厚实的单词书。
“去散步了?”
我关门的动作再轻她也听得见。
“嗯,出去走走。”
她瞄了瞄窗外刺眼的阳光,又看看我。
“你去哪了?”我靠在门框上,问她。
“回学校啊,”她头也不擡继续勾勒重点,“落了点东西。”
突如其来的谎言让我心里硌了一下,又怕自己多说多错先露了马脚,没有多问,干脆回自己房间打开平板的游戏消遣。
我过完游戏冗长的剧情,起身去客厅喝水,发现喻舟晚已经抱着羊皮纸封的书陷入沉睡,双腿半屈着架在扶手上,小腿被沙发枕柔和的曲线包围着,像一件完美无瑕的玉料。
我起身调了空调风向,房间门依旧锁着,我不得不去我那里拿了条毛巾搭在喻舟晚身上。
喻舟晚睡得很沉,我猜她因为和石云雅吵架整晚都没有睡安稳,在午后这个点犯困倒也正常。
她在睡梦中无意识地动了动身体,毛毯滑落到地上。
我踩在客厅的地毯上,除了衣物摩擦的窸窣,一切都是悄然无声的。
然后我想蹲下来拾起毛巾,然而这一无意的举措却使我由此无意中瞥见她翻卷的衣边下藏着的秘密。
喻舟晚后背到腰侧的皮肤上有许多青红交接的淤血和深粉色的抓痕,一直向下延伸到裤腰遮住的地方,我以为她是遭受了暴力虐待,心里咯噔一下,没敢直接惊扰,装作什幺都没有看到,目光却瞥向了她的裙底——因为那里有数枚略大于指甲盖的深红淤青,藏在大腿内侧隐秘的区域。
性对于青春期的少男少女们而言是一颗藏不住的充满诱惑的禁果,当我的指尖触碰到脖子上那些越矩后留下的、藏着暗示与引诱意味的淤痕,清晰地感觉到那些血也流入了我的身体。
似乎所有的猜测都走向了不可触碰的领域。
知道喻舟晚出门的目的与“偷吃禁果”有关,我不免得幸灾乐祸,有石云雅那样的妈妈又能怎幺样呢?喻瀚洋那样的劣等血脉,养出来的孩子必然不是什幺天真烂漫的角色,稍稍不留神就会跌入欲望的渊薮。
我自认为秉性已然足够下等,却没想到喻舟晚不堪入目的阴暗面会如此轻易地就暴露出来。
原本模糊的怨恨逐渐凝聚成了清晰的形状,我萌生了一个冒险而荒唐的计划——
我要利用喻舟晚来破坏这个家庭。
喻舟晚第二天依旧是说要去学校,我掐着最后一节课的时间点发了iMessage说我放学在东侧一楼楼梯口等她。
喻舟晚已读不回,但仍然准时在放课后赴约。
“你怎幺进来的?”看到坐在门口台阶上的我,她倒是不惊讶,立刻走上前拽着胳膊把我拉起来,“别坐这里,台阶太凉了,而且人很多,会撞到的。”
“我来市图书馆找资料,你们下课了?”我揉了揉眼睛,装出不明所以的样子,“你是不是不用晚自习,我们一起回去吧。”
喻舟晚大概没想到今天我为什幺主动黏上她,“你先回去,我还有事。”她捏了捏我的脸,像哄小孩似的。
在家里的时候我们之间到底没有到交心的级别,保持着应有的心理社交距离,此时我却突然转了性,她潜意识感觉到不对劲,别扭地挣脱开我的手。
“什幺事?”我撇了撇嘴,抓住了她的手腕,再一次且更用力的,“我同学今天给我推荐了一家饭店,晚上一起去吃?”
“社团有活动,我走不开。”
说完,她又觉得这个借口站不住脚,找补道:“而且我约了一对一晚辅导,你自己去吃吧。”
即便再迟钝都看得出喻舟晚拙劣的演技背后是对我的抗拒,我心底不屑一顾,脸上依旧维持着失落的神情呆滞地望着她。
“下次我们可以再约。”
喻舟晚以为我在赌气,弯腰轻声说了句抱歉。
她转身后我却没有急着离开,后退了两步,站到水泥柱的阴影里。
手机不停弹出电量告急的窗口,划开它是相册页面,里面是一张模糊的背影,仿佛是一次音量键和手指碰撞的失误。
喻舟晚的背影很挺拔,站在那里的时候,白色校服衬衫勾勒出肩膀与后背干净利落的线条。
我直觉地且肯定地认为喻舟晚必然是陷入了某种不可脱困的危险境地,然而我却不急着向她伸出援手,而是抱着一探究竟的目的从校门口又折返回去跟上。
喻舟晚小跑着从西侧的小门穿过去,我好像听到了树枝擦着她的衣服的摩擦,因为草地上的枯叶声太刺耳,我只是趴在教学楼的栏杆上望着,然后她上了一辆车,由此消失在视线里。
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从箱子的夹层里拿出一台缠满胶布的打印机。
我有些可惜地抚摸着上面的裂纹,如果不曾被人随意翻动,大概杨纯也不会发现我精心收藏的那些的照片,也就不会把这台劣质的打印机摔得粉碎。
我后来又胡乱拼凑修好了它。
现在没有人可以约束我了。
它坏得厉害,吃力的吐出一张涂满黑色竖纹的纸,我把它撕碎了扔进垃圾桶,再一次按下了启动的按钮,小心翼翼地从一堆碎纸里挑出最清晰的照片放在变形脱漆的铁盒底部,然后我又把它抽了出来,好像在担心它被其他照片弄脏似的,可我又忍不住用指甲尖在上面来回划动,在照片里的喻舟晚身上来回划动,直到它变皱发灰碎裂,再看不清影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