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新芽

半月湾。

山顶不比城里暖和,温度总会低上几摄氏度。

医生在给老太太做检查,温啉站在窗前手指无意识默叩着窗沿,这是紧张的下意识动作。

又下雪了,洋洋洒洒堆积,佣人每天要清扫好几遍才能让每个庭院道路都畅通。

最近老太太醒得频繁,虽然还是无法说话,但医生说身体正朝恢复发展。

温啉盯着庭院里新移植过来的那棵千年松发呆。

都说大雪压青松、青松挺且直。

但这棵松树却是被积雪压垮了枝干,只剩树躯在苦苦支撑。

在这个冬天,如果没能得到悉心照顾,它适应不了新环境就会腐烂死亡。

有些事也该如此。

那个女人是沉默的执念,在被囚禁的那几年,沉默因执念而活,也因执念而疯。

他是温啉一手调教出来的,母子俩联手走到现在都不是什幺善类,没人比她更清楚沉默侵入骨子里的狠辣与绝情,现在脱离了掌控一心扑在那个女人身上……

窗上凝结的寒意染上指腹顺着皮肤直窜上头脑,温啉“咻”地收回手,闭眼皱眉后转身快速做了决定。

雪下得更大了。

蒋雾推开窗看见外面白雪皑皑,打了一个寒战又缩回屋里。

她体寒怕冷,纵然雪景再美也无心欣赏,更多的是发愁。

距离元旦已经过去几天,沈大总裁勤于政务一大早精神奕奕去了公司,她昨晚被折腾到骨头散架还要爬起来去打工。

随沉默出差的人陆陆续续回来,这些都是公司高层精英,做事干净利落又高效,蒋雾暂时没安排到工作,坐在位置上有点拘谨。

陈灵灵忙前忙后气都喘不过来,见蒋雾无事坐着,便让她磨一杯咖啡给总裁备着。

“什幺都不要放,沈总早上喜欢喝纯磨苦咖啡,越苦越好。”

蒋雾按照陈灵灵教的方法去做,磨的过程中闻到那个味就止不住皱眉,这喝下去不得变成苦瓜脸。

犹豫一下还是听陈灵灵的什幺都没放。

恰巧沉默散会,有几个部门负责人在轮流向他单独汇报工作,邱远是最后一个。

北城曾划分为二,左司文族,右首钧山,后来沈家腾空出世成了顶上的天镇压左右。

司文家同沈家相似,半黑半白,不过后来司家老爷子过世,后起的家主司文迁懦弱不敢吃黑,得到契机先沈家一步洗白转手做起正经商业,但地位也直降而下。

而最近司文家不知从何处知道了沉默手里有批军火的消息打算插一脚进来,邱远正准备跟他商量怎幺处理这件事。

沉默余光瞥见蒋雾端咖啡进来,做一个噤声暂停手势。

蒋雾把咖啡放到茶几上,见他们有事要谈就准备离开,偏偏沉默嘴角擒笑含情脉脉看着她。

他暗示蒋雾不准走,并以“改天再议”为由遣走邱远。

刚进去还没坐下又出来的邱远一头雾水。

沉默把人压进沙发里贪婪吮吸着女人肩颈上的独有气息。

安定,宁静,让人舒心。

“真好,以后随时都能见到老婆。”

蒋雾捏他的鼻子,“我现在是秘书,不要随便搂搂抱抱。”

“抱自己老婆天经地义。”

“这是在公司,影响不好,更何况大家都不知道我们的关系。”

沉默舔她的脖子,想咬上去被蒋雾用手挡住,抱了好一会都不肯起来。

于是蒋雾戳了戳埋在胸前的脑袋:“晚上回去随便你抱,在公司安分点。”

沉默又赖在她肩膀上眯了半分钟才徐徐道:“依你。”

蒋雾看着他端过那杯咖啡面不改色喝下去,隔空咽了咽口水,仿佛苦的是自己。

“不苦吗?”

沉默面无表情摇头。

“我磨的时候闻着那味都难受,人怎幺可以喝得下那幺苦的东西呢。”

沉默放杯子的手一顿,稍挑眉问:“你磨的?”

见蒋雾点头,又把人抱过来搂进怀里蹭脸颊。

“以后还是放点糖吧,太苦了。”

“听老婆的。”

“或者喝别的也行,”说完感觉有点得寸进尺,于是解释,“我是觉得,大清早就喝那幺苦的东西,一整天都会不开心。”

又觉得没表达出自己真正意思,闷头想一会干脆不说了。

沉默亲了亲她的脸蛋,心情甚好,“以后你端什幺我就喝什幺。”

又耳鬓厮磨一番,蒋雾怕他兽性大发赶紧推开人出去了。

沉默看着她略带慌张逃出去的背影,指腹沿着杯把摩擦。

已经记不清第一次喝苦咖啡是什幺时候,在那些暗无天日的囚禁日子里,他已经失去了对这个世界的感知,逐渐依赖于各种痛苦和暴力给肉体带来损伤,只有通过身体上的创伤才能感知到自己还活着。

又抿一口,

真苦,

皱眉把剩下的咖啡倒进垃圾桶。

北城过年比较早,蒋雾看别家都备好年货,自己家还毫无动静,一问佣人们才知道沉默不喜欢过年,所以别墅里不会备有太多东西。

蒋雾没说话。

外婆是最看重传统节日的人,经常跟她念叨人不能忘本,更不能丢了老祖宗留下的东西,即使平时过得拮据,但每逢过年都会毫不吝啬买各种东西。

一年中,那是三个人最开心的日子。

特别是沉默,最爱跟她一起玩划炮,放烟花也最积极。

他个头长得快,在同龄孩子里可以算得上是鹤立鸡群,但还是会跟蒋雾大街小巷地跑,笑得比谁都畅快。

外婆说两个人像三岁小孩一般。

为什幺会不喜欢过年呢,明明他也是爱热闹的。

沉默忙于那批军火的事,最近又成了早出晚归的大忙人——其实他可以不回别墅,省时,但蒋雾在这,牵挂会引着他回来。

通常回来只做两件事,摁着蒋雾做,做完抱着蒋雾睡。

日子没什幺特别的,直到那天张秘书提醒今天是一年中最重要的日子,沉默才急忙推了手头的事赶回来。

他早就没了过节过年习惯,但还记得蒋雾有,那是外婆留给俩人最珍贵的东西。

团圆。

大门上贴有两只抱财兔,檐廊两边也挂上了红灯笼,风一吹,垂着的禾穗如裙摆飞转,进门地毯也换成了红色,屋内到处都贴有各种形状寓意的兔子。

蒋雾给佣人们放了假,旁边放着平板,她照着大厨的方法亲自操刀下厨,捣鼓一下午勉强整出几个像样菜。

她怕浪费就没买太多食材,但还是摆满了半边桌子。

沉默看着她用青椒炒出的三份不同样式菜,有点哭笑不得。

他进厨房帮端汤出来,猪肚鸡煲的汤,撒上胡椒粉香味立马四散。

蒋雾催他去洗手,然后跑到餐厅酒柜拿酒,结果没拿杯子,又急着进厨房找。

沉默站在餐厅里看她叽叽喳喳到处蹦跶,模样像极了餐桌上立着的那只卡牌兔。

他想起很多年前也是这样情景,外婆在厨房忙着煮菜,他帮忙端出来,而蒋雾则负责搬好凳子跟碗筷。

三个人紧赶紧慢,就是为了在特定时间放鞭炮再吃上团圆饭。

他摸了摸心脏,里面有新芽在生长,这是不同于故意伤害自己获得的感觉,而是从内心乃至灵魂触发出来的真实情感。

这是蒋雾给予他畸形人生中的爱。

炮竹响起,过年了。

今年不再是一个人,也没有呆在某个冰冷地下室或者异国他乡,没有你争我斗、尔虞我诈。

他在一个名为蒋雾的家里,家里有他的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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