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蕖水镜之中月色迷离,黑白交股,郎捣花蕊,妾绕虬枝,颠来倒去,厮杀正至酣处。
这小厮在云端舟上看得也正血脉偾张,浑身燥热,心神激荡,时不时击节赞叹。
正值关键之时,突然那一汪碧水泛起濯濯涟漪,啪的一声便碎成千瓣寒梅,化为一缕轻烟。
却是菡青萝素袖一甩,冷哼一声径自收了这水镜灵器。
伊人白玉般的脸上浮现淡淡红晕,山眉水眼此时尽是云遮雾罩,羞意荡漾,只是低头脉脉不语。
肖石干咳了两声,嘴角一歪笑道,“菡仙子这芙蓉醉仙露真是妙用无穷,一滴下去,这前尘往事确是了然无痕,随风而散,但这一场云雨春梦却是如泣如诉,绕梁三生矣。”
菡青萝闻言,脸上淡淡的红晕顿时变成了盛开的红莲,纤指并刀如水,却狠狠掐住了小厮腰间的一块软肉,用力拧了两下。
小厮吃痛惨嚎数声,菡仙子小巧的嘴角微微翘起。
似是心满意足,伊人又歪头凝神静思片刻,方才迟疑道,“这芙蓉醉仙露乃是上古丹方,其中确有一味主药难觅,名曰曼殊沙华之香蕊朝露,今时今地已是无处可寻。奴家便采了些小雀儿早春晨间初展滴下的雀儿舌露,以此取而代之,亦是取其沈醉不醒之理,料来也是大差不差。”
肖石闻言两眼翻白,摸了摸近日新生的髡发寸头,疑惑不解道,“那这直勒和这女冠为何却在黄粱一梦中便一见倾心,梦醒之后更是大有如胶投漆,须臾莫能分离之意。”
菡青萝蛾眉微皱,沉吟道,“奴家看这天门莽汉和这坤道眉间明堂之处皆有一道如出一辙的绯色雷痕,这雷击两人黄庭泥丸而丝毫无碍,似是只有那万中无一的鸳鸯同心雷。”
伊人美目流转,莞尔笑道,“共绾同心雷,欢爱两不疑。”
“此乃天降姻缘,天意如此,药石难阻。这芙蓉醉仙露不仅未能使之磨灭遗忘须臾,其之反噬更恰似那火上浇油,炉中添碳。这两人如此欲炎焚身难耐,迫不及待参合阴阳,想来也有这芙蓉醉仙露七成之功。”
菡青萝说到此处,不由嘻嘻而笑。
小巧的琼鼻微微翘起,紧紧抿着的嘴角却掩饰不住一丝得意。
伊人一双秋水明眸顾盼生姿,眨了眨眼道,“说来奴家也是无心之中成人之美,促成了一段大好姻缘。”
小厮睁大眼睛,貌似疑惑不解,认真问道,“小子愚钝,愿闻其详。”
“这一对痴情人,分属舜禹敌国两宗,男的是未及弱冠的大舜督察官吏,女的是年逾三十的大禹苦修坤道,即使是天降姻缘,要想云开月明,鸳鸯成双,何其之难,多半也要一波三折,远非易事。”
肖石偷眼瞧了瞧巧笑佳人,嘿嘿一笑道,“可惜这同心雷却是不长眼睛,无端劈这莽汉坤道作甚。不知菡仙子下次度那玄丹雷劫会是何时,可要一定知会肖某,这天赐良缘,千载难逢可是不容错过。
俏佳人晕生双颊,瞥了一眼小厮,羞声道,“上古典籍中说这同心雷需两人近在咫尺之内,方有一线机缘。公子言下之意,可是要与奴家一同携手度那玄丹雷劫?”
肖石悠悠道,“小子修为低下,虽是不堪入目,然那把牛刀于这五行雷劫却似是相生相克,颇有裨益。肖某不才,若是此生能与仙子修得这雷劫同渡,幸甚至载。”
菡青萝闻言螓首轻垂,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青葱般的玉指随意疏拢着一缕垂下的如丝秀发。
犹豫了片刻,伊人低声嗫嚅道,“这世间姻缘,其实本不需那劳什子同心雷和醉仙露,也或是可以的。”
肖石心中一动,左手一探,便轻轻握住了那柔弱无骨般的纤纤素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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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走茶凉,客去亭空。
待那几波上宗少年炼气翘楚或遁或逐,还有那天门莽汉单臂一把扛起坤道心急火燎地也不知去往何处风流。
一盏茶之后,这凉亭之内便冷冷清清,只剩袁丹丘一人盘膝而坐,恹恹欲睡。
亭外乌云蔽月,寂静无声。
袁左使神识微动,睡意一扫皆无,双目炯炯有神盯着沉沉夜色,微捋着颌下长须,口中念念有词,“这小贼人小鬼大,才一来一回便已执手相偎,倒也勉强做得未央宗的花间圣子。也罢,三年后那云州之约,倒也未必是全无胜算。”
又低声沉吟道,“这菡萏仙子初入融灵之境,便有碧萍莲舟,芙蕖水镜,金盏翠蓬诸多极品灵器,倒也是造化了得。”
话音未落,亭外碧舟飘然而至,轻巧地落在地上。
肖石迈步踏下莲舟,正欲牵着素衣女子的手走进茶亭,但菡青萝腮生红晕,轻轻把手抽了回去,粉靥低垂飘下了莲舟,径自莲步轻移进了亭内,对着老道款款一福身,便低头不语退在一旁。
小厮搓了搓手,嘿嘿一笑,走进亭内,躬身施礼道,“袁左使久等了。适才天门那歪厮却是一番活色生香的好戏,道长可是错过了。”
袁丹丘正襟危坐,不屑一顾道,“这阴阳大道,九法十动,男之三至五常,女之五征七欲,不亲自上阵杀敌又岂是旁观百遍可知哉,纸上谈兵,徒增笑尔。”
老道微微扫了一眼眉目含春的菡青萝,嘿声道,“菡仙子红鸾临照,面泛桃花,近期恐有血光之兆也。”
两小面面相觑,不知所云。
小厮腹诽了几句,随口问道,“一路至此,尚不知左使打算带着小子所去何地,所为何事?”
袁道长笑而不答,口念道诀,袍袖一挥,只见一株金边碧绿莲蓬迎风而长,其中一个孔窍之中轱辘滚出尚自呼呼大睡的小雀儿,襟袖一卷,便被轻轻放在草垫之上。
袁丹丘捻着长须,双眼放光,由衷赞道,“菡仙子这碧玉金盏翠蓬虽只是方寸之物,然则内有乾坤,造化无方,令袁某大开眼界,可惜只能将数名昏迷沉睡之人放入其中,若是能再炼化一步,想来便可不输于那金丹大能的须弥芥子之类的空间法宝了。”
菡青萝抿嘴轻笑,素袖微微一拂,便收了这金盏翠蓬。
思忖片刻,伊人敛起笑容道,“有劳袁道长拨冗照顾小雀儿,奴家先行谢过了。小女子虽只是新近融灵,修为浅薄,但恰逢这三州战后大疫,民有凋伤,饥馑尤甚,奴亦忧之,自应行走乡邑四野,忝为医者略尽绵力。”
说罢,这素衣女子扭头脉脉看向肖石,似欲挥袖辞别,却一时又止步不前,无语凝噎,竟不知从何说起。
袁道长眼珠一转,冲着小厮连连挤眉弄眼,却见这呆厮依旧惘然不知所措,心中暗骂小厮榆木脑袋。
老道抚胸捶背,轻咳几声道,“菡仙子留步莫急,贫道原本打算和圣子一路南行,先去那大禹王都,羽州上京,徒步千里只为让圣子遍历红尘,体悟其中枯荣三昧,得证心境以筑道基。”
突然一阵大声急咳,袁左使颤巍巍凄然又道,“可怜贫道年老力衰,百病缠身,着实不堪舟车劳顿。”
老道长叹一声道,“不知仙子可否以长者故,将这碧萍莲舟借予老朽。老道自可携着这小女娃儿,轻舟百里先行一步。仙子和这呆厮只需在三月之内抵达上京,其间当可一路行医施仁,治诊乡邑。三月后与某汇合于那上京荥湖千金楼之蘅芜画舫则可,不知仙子意下如何?”
小厮闻言一拍额头,恍然终有所悟,眉飞色舞道,“左使大人此计大善,小子心有戚戚焉。”
菡青萝嫣然一笑,眨了眨眼睛看着袁丹丘,“道长若是身有微恙,奴家略通岐黄,不若先给袁左使开上一剂灵药?”
袁丹丘长眉微挑,伸出左手,撸起道袍,讪笑道,“倒也不妨试之,不过男女授受不亲,菡仙子可要悬丝诊脉?”
菡仙子淡淡一笑道,“倒也无须多此一举,只需叫醒小雀儿,取一碗无根轮回之水,道长一饮而尽即可。”
小厮呆呆地挠挠头,不解问道,“何为无根轮回之水?”
袁道长冷哼一声,站起身袍袖一拂,飞起一脚将小厮踢翻在地,咬牙道,“汝这不学无术的蠢厮,无根轮回之水,女童之尿也。”
小厮恍然大悟,趴在地上,咂咂嘴,闭目回味,意犹未尽道,“嗟呼,左使大人实有不知,小雀儿那……什幺轮回水,其味苦中回甜,醇滑饴口,流齿生香,与那三碗雀儿舌茶却是不分轩轾,各有千秋,道长但饮无妨。”
菡青萝轻哼一声,瞥了一眼肖石,素袖微拂,轻轻丢下三寸莲舟,转身便要离去。
肖石拍拍屁股,赶紧爬起身来,急忙追上前去,倒是临走前不忘拱拱手,眨眨眼朝老道示意言谢。
袁丹丘复又盘膝坐定,闭目养神,悠然传音道,“圣子大人,务必记得日出修行之时吟读那养性归元诀,月盈养气之时暗诵那素女黄芽诀,日夜黾勉,将勤补拙。”
左使大人一副幸灾乐祸之态,那传声却似忧心忡忡,痛心疾首道,“所谓临阵磨枪,不亮也光,否则几个回合便丢盔卸甲,一泻千里,丢人现眼,勿谓袁某言之不预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