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是个圆月。
玉镜当空,天色浓得均匀,星子璀璨,无云丝遮盖,越发流光溢彩,今夜本该是个团圆夜。
各房皆已挂了灯笼安歇,长歌行过九曲回廊,一路寂静无人,临近正门,却见自己主子不知何时下了床,正站在窗前,怔怔仰头望月。
她肤色皎透似月光,面衬桃花,眉黛而眼眸清亮,露出的五官轮廓,无一不清雅秀逸,好似蓬莱山水盘桓的云烟,仙姿缥缈,婀娜多姿,虽形容稚嫩,却已有十分颜色,这样的端端正正美人姿,往东宫一站,哪个不说是天女下凡?
察觉人来,她沉默着转过身,目光空洞黑沉,面无血色,唇更雪白,被轻而冷的月光一照,竟有说不出的阴冷之气,长歌心下一惊,又见她黑发白衣,眼波流转,依稀散着寒气,不似天女,竟,如鬼似魅。
长歌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小姐,您还没睡?”
她面前的女子,皎花照水,一言不发地紧盯着她,像尊随时会压下来的阎罗像,从头到脚摸不出半点人气,唯独一双眼睛,蓄着深冬结了冰的彻骨湖水,却又隐约要在冰下挣扎出死而后生的裂缝。
恍惚,长歌错觉身后不是长月照空,而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我……”
她终于沙哑着开了口,眼睛里的血丝愈来愈明显,像一只恶鬼露出本相。
长歌仓皇退后,突然眼前一花,她挣扎细看,却惊得汗不敢出,她家小姐正举着一把寒气逼人的剪刀!
“我要杀人!”
前翰林学士,太常寺卿许同瑞的孙女许来烟疯掉了。
在此之前,许小姐已经高烧昏迷两天,药石罔效,全家下上做好了最坏打算,今天晌午人却奇迹般地醒了过来。
醒虽醒,但性情大变,只会蔫蔫躺在床上发呆。
家里只道她大病初愈,需要静养,丫鬟们进出也踮着脚,正要松口气,待及刚刚,许小姐大喊有鬼,尖叫着抄了把明晃晃的剪刀就冲出闺房。
“不要过来!我要杀人!”
许自往与夫人王胜男疾步赶来,遥见宝贝女儿状若癫狂,举着刀往自己左侧脸颊狠狠划了个十字形伤口,顿时鲜血直涌,哭得王夫人泪天泪地,许来烟却哈哈大笑,滴着血一头往府外扎,被几个小厮拦着拉扯回了房间。
许老爷子并许同瑞赶在后面,犹自镇静些,疏散府中下人,请和尚道士,求神问卜,医者仁心,八方神通都用出去,又安抚夫妻二人,才暂时平息了此事。
纸不包火,阖府哗然,惋惜慌张自不用说,却是许同瑞最忧心忡忡。
许家已破败。
许老爷子一穷二白,与妻子皆是甿隶之人,膝下一双儿女,女儿已经去世,儿子许同瑞壮年中举,光耀门楣,宦海沉浮二十余年,做到了太常寺卿的位置。
其子许自往却实在不成器,读书二十余载也只考个秀才,娶的商户女王夫人虽精明能干,但属上嫁,于许家前途帮助不大。
许自往是个痴情种,只有一个妻子,生了一个女儿,许来烟九岁时,许同瑞因党争告老还乡,往日人际没了大半,许家光鲜不再。
自然押宝在许来烟身上——
再两年,太子及冠。
按礼制,便由礼部行文选秀,太子亲自挑一妻多妾,届时许来烟若是入选,最好早早怀上孩子,许家或还有翻身之时。
故许家对许来烟很上心,琴棋书画,焚香煎茶,女工针织,连一颦一笑怎样最招男人都教得仔细,成果不论,许来烟最争气在一张脸,花容月貌,媚骨暗藏,哪怕什幺都没学会,只做个饧眼迷离,也管教太子色魂授予。
然而,然而!
此事一闹,就算日后好了,也要破相,太子哪里会要破相的女人?
许同瑞愁肠百折,却不知,发疯的许来烟比他还烦闷。
无它,她穿书了。
穿的还是一本网络色情小说。
若是普通黄文,尚有转圜之地,然这本小说一看文案就知道是作者性癖产物,全文四十多万字,抠心挖肚也凑不出十分之一的剧情。
女主整日搓粉团朱,习惯了三人行就搞多人运动,稀碎的剧情全为开车服务,到最后,顺天府的文武百官贵胄子弟,但凡有那二两肉,无一不入过她的身子。
看着特别爽?
非也!恐怕只有那些搞女主的男人们爽!
许小姐咬牙切齿,磨指甲霍霍,只想往阴曹地府走一遭,揪着阎王爷的领子来百八十个过肩摔,再愤然开骂:无耻老贼,世间黄文千千万,怎幺就给她穿了一本主打变态性癖的强致爱小说!
强迫暴露,当众做爱,淫器开发,滴蜡鞭刑,三洞齐开,数不清的高潮和窒息控制,非要说个人爱好,无可厚非,也就忍了;可拳交兽交,群奸轮奸,乳环乳钉,小刀刻字,痛觉放大,子宫脱垂,双穴铜币大小,痛经时被细钢针捅破尿道,滴精还滴血——
性虐待不是许来烟的癖好!
她看下去的唯一理由是作者文笔太强,即使如此,大量淫虐的性爱描写还是令人心理不适。
及至后期,作者笔触越发冷静残忍,女主也自暴自弃,不再把自己当人看,只剩一张薄皮,成为满足男性及作者施虐欲和成就感的玩物,行尸走肉,不死不休。
“他们完了,还有别人,别人完了,还有新的……她在痛苦的欲望中不断沉沦下去,滚滚红尘,亦沧海一粟,她盯着玄色绣金纹的床幔,清晰地看见命簿尽头湮灭在金丝囚笼的自己。”
就这!就这!文案明晃晃标着“甜宠无虐”!
什幺文案诈骗!
作为误闯小众性癖读物的可怜人,许来烟要代表这部小说的受众竖大拇指。
但是作为穿进这个倒霉世界的剧中人,许来烟恨不得把小说作者给撕成八瓣,撕完缝上,缝完再撕!
是的没错,不是别人,她就是那个性癖本癖!女主本主!
——啊呸!
许来烟痛定思过,既不想认命,也不敢硬搏。
比之日夜笙歌,锦绣荣华的无用富贵,她更想摒除个人浮沉,回归渺无人寻的平常人生,从何处来便往何处去。
故此上中下三策:上策遁走,远离是非,可惜没钱没人脉,世界观外未必安全,不现实;中策揭竿而起,然男性设定皆是王侯将相,挑战整个阶级利益实在找死,做不到;唯独下策,自毁容貌,以寻喘息。
许来烟拿了室内铜镜放在月光下,仔细端详自己左半张脸纱布渗出的血痕。
有点遗憾,她原本可以毁了整张脸,但自毁太痛苦,许来烟毫无经验,做到一半就疼得手痉挛,遂放弃。
连身体都知道保护自己,许来烟只好另寻它法,迂回行进,尽量避开重要男性角色,好在作者没有乱伦喜好,不然她房门都出不了。
就怕主角光环太强,大家都做平等的瞎子。
……
开玩笑开玩笑,不要一语成谶啊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