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初十年,四月。西陵战败,其主将沈含阳被东濮生擒,宣告西陵全军覆没。
同年五月,西陵派出使者,前往东濮议和。
出发前夜。
黯黯玄夜阴,月晖暗淡,星也遭白雾蒙蔽。
天上戚戚暗暗的一片,人间仍是灯火璀璨,歌舞升平,至少王城是如此,看不出丝毫战败国的迹象。
柳茵扶榄遥望,一时竟无言。这就是养育自己之地,而它早已从内里腐败,自己身为公主却无作为,只是冷眼旁观它一步步没落。
此时作为挽救,她终于能做些什幺,她已答应了父皇,明日同出使的队伍一齐离开,去往东濮。
说实话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幺,议和谈判主要由使者负责,她无疑只是一个诚意,作为一个吉祥物摆在旁边。而她除了救国外,也有自己的私心,此战被擒的主帅沈含阳,乃是她的青梅竹马...
含阳还活着吗?作为谈判的筹码之一,大约不会死,但绝对会被折磨吧。她虽此行东濮,也救不了他,只盼能见他最后一面...
柳茵扶着栏杆轻声叹息,忽闻门口处有异动,侍女在外扣响门扉,又高声大喝:“皇上驾到!”
她从容转身,随着木门被推开,缓缓下跪行礼:“王上。”
西陵的国君,她的父亲,步履匆匆过来扶起她,满面歉意,“小茵,此行就拜托你了。”
她盯着父皇的双眼,皇室关系大多亲疏,西陵也不例外,她不过是他众多子嗣中的一个,被选中本是她倒霉,而他的目中尽是利用。
“这是儿臣应当做的,更何况我此去也做不了什幺。”柳茵轻轻撇开眼,对自己的处境不做评价。
不想她的话却引起反驳,西陵国君紧紧握住她的手,“不,正是你去才行...”
“为什幺?”
“我儿貌美,又饱读诗书,必能推进议和之程!”
她虽乃一介西陵公主,但声名才貌均不是惊艳异常,比她样貌出众的大有人在,自认没有什幺能让她自其他人中脱颖而出的。柳茵拧起眉,心中起疑,欲再追问却被搪塞了。
“好啦,不说这些了,你行李让侍女收好了吗?”西陵国君松开柳茵的手,面对榄外景色负起手来。
柳茵应声:“早上吩咐过了,他们已经拾掇好了。侍女我打算带小桃一起”
他深邃一双眼,看向柳茵方才掠过的景色,目光中所蕴之意深不可测,柳茵再揣度不出,“此行之路辛苦,侍女你可多带几个同行。”
“不用那幺多人,我已打算好带小桃去。”柳茵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落在盏盏灯火上,红色的星星点点浦沿很远,直至天边,这都是西陵的版图。
西陵国君并未分眼神给她:“小茵,你我触目所及,皆是王土,皆是臣民。”
柳茵不明白他的意思,只是继续听着。
“此行东濮,若有你能做到,望你能不吝全力。”
她父亲话有所指,明里暗里皆说需要她做什幺,却又不指出来,她能做什幺呢?但他真是多虑了,作为一国公主,若能为国献一份力,她怎幺不会做?
“自然,王上放心。”
“嗯,路上保重。国事繁忙,我明日就不送你了。”西陵国君眼见自己目标达成,转身离开向门口走去。
门口侍女高喊“恭送王上”,柳茵行礼跪下,她目送西陵国君的身影消失在黑夜中,忽而觉得自己此去可能再也回不来了。
议和毕竟是大事,仪仗盛大,礼数也繁多,使者队伍在西陵国内就耽误了半天,柳茵头晕脑胀的,也未得休憩就匆忙踏上颠簸之旅了。
待两月后舟车劳顿赶至东濮王城,她早已疲惫不堪,故推了下车后的接风宴,说自己需要休息,晚上的正式宴席她再出席。她非主客,随行者皆知她公主之躯娇滴滴,主使便应了,只说晚上必须出席。
她休憩会自然能有个好精神应付晚宴,只是没想到在寻路上又耽误功夫,随行的侍从全被调去安置事宜,连她的随身侍从也不例外。她只能孤零零一人,在偌大的王城里徘徊。心里多少怀揣些公主的自尊,既知大概位置,便不愿问人。
柳茵一个人闷头走,又累又急,几次走到死胡同又另寻路重走。这次她方撞了南墙,叹息一声转身,却又撞了一墙。
她一头磕在这墙上,触感温软,上方还有吐息。
是人墙。
她擡头一看,是个俊美的青年,眉目冷漠锋利,眼尾似刀锋舒展开,目光十足的迫人。衣着华美却以墨青主色,阴沉沉的,乌发束冠,披覆垂下的青丝由墨衣衔尾。
不好相与的模样,柳茵暗自批判一句,便后退一步拉开距离,施施然行礼:“妾身失礼了,冲撞了。”
柳茵预备等一句无事,便可就此离开。但这人不仅不言,还以目光审她,上下打量得她脊背发毛,她只好硬着头皮又出言:“阁下还有什幺事吗?”
她观青年的脸色,原先本就冷脸,听了她的话竟更冷几分,有几分恼怒的意味,她说了什幺惹人生气的话吗?
青年看她多时,最后只吐一嗤笑,转身道:“你不是在找住房,随我走。”
田间方旱便有及时雨,好事来得也太怪了。但她此时独身一人,拒绝也不知去何处找。她便一点头,跟随在青年身后。
但他又是如何得知自己在找房间呢?柳茵心中一阵惊恐,还是进房间内就不要再出来了,等小桃来找自己吧...
东濮较西陵强盛许多,更体现在王城之中,墙壁处处以金粉描摹着画,回廊九曲,一步一景。她跟在人后,行于廊上,一边暗暗吃惊,却更觉一些熟悉感。九岁高烧后,她很多事都记不清了,但应该不至于和东濮有关系吧...
她遂又放下心来,安心跟在青年身后,直至最后到房间,她的行礼已被放置在房门口了。
虽然他将自己带来了,但是太诡异还是不要多做纠缠。柳茵急忙告谢,就要往房间里钻,却被青年一声又喊住了。
“柳茵,你不问我姓名吗?”
他怎幺连自己的名字知道?!柳茵进房急忙给门关上,双手扶着木闩瑟瑟发抖,“方才多谢你,但我此行日短,日后也难相见,就不再问了。”
门外沉默了,她附耳在木门上,只盼自己的说辞能把人赶走。
她耳听片刻,在得了脚步声之前,更有一句威胁:“我知道你意思了,你不要后悔。”
柳茵不敢应声,只怕又惹恼此人,却不知自己如何得罪了他,又在何时得罪了。只听着这人离去的步伐,缓缓靠在木门上,希望能尽快离开东濮。
小桃在晚宴前赶回来了,不仅给柳茵重新梳洗了,还告知她说接风宴上很顺利,许多事都洽谈好了,晚上再议议,说不准这几天就能回去了。
柳茵赶赴晚宴后却不是这样的情况,东濮国君对议和一事未置一词,东濮的大臣们却多番为难,寸步不让,他们的态度也暗含东濮国君的意思。最糟糕的是,东濮太子并未出席,议和之事今日肯定敲定不了了。
柳茵饿了许久,此番情形也没了胃口,内心担忧只随意吃了两口,便放下筷子。小桃在一旁劝她多吃些,她只是摇头,家国事大,她怎幺还能有心情?
晚宴结束后,她本欲领着小桃回房,却被一个侍从拦住了,说太子殿下有事相邀。
她本被宴会上东濮众人的态度弄得一肚子火,此时更是冷脸,要给这位素未蒙面的太子殿下个下马威,让东濮知道他们西陵也是有脾气的。
她正要开口,小桃却捏了捏她的手,理智一瞬回笼,西陵国君的话在脑内一闪而过,她平息怒火,端好公主的尊容,“你带路。”
侍从轻轻躬身:“太子殿下只见公主一人,有劳侍女回去等待。”
小桃紧张看着侍从,手紧紧握着柳茵:“我身为侍女,不能离开公主身边!”
“无事,你等我吧。”柳茵冲她摇了摇头,这个东濮太子想做什幺呢,让她见识一下吧,看看整个东濮还要在议和上做什幺手脚。
小桃万般焦急,而柳茵也心有惧意,可只能独身前往。她随侍从穿过重重走廊,直至走到一处宫殿的门口,侍从站住脚步,大喝通报:“西陵公主到!”
宫内侍从高声回应:“殿下允进!”
侍从做一个请入的手势,并不再行动了,柳茵撇他一眼,拂袖自行踏入殿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