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丢了

还是吴中路那间开在写字楼里的日料店,现在,店内的装修和五年前相比,显得有些过时和老气。莫奇和赵之望到得时候,纪月已经到了,长发撩在一边,正低着头看iPad。这间包厢似乎和五年前的那间,位置也差不多,窗外是枯山水的庭院景观。

赵之望大大咧咧地在她对面坐下,六人的包厢,他选了个最外的位置,“你到的挺早。”

纪月把平板递过去给他,“机场打车过来近。”

莫奇在她对面坐下时,看见她脸上是遮盖不掉的倦意,她发现他在看自己,于是,将视线移到窗外,只留了个侧脸给她。

赵之望拿着平板划拉来划拉去,“先点个酒,你们有想吃的吗?”

包厢门拉开,女服务员来了,又拿了个平板进来,莫奇接过。

见没人说话,赵之望又自顾自说下去,“你们没意见,我就看着点了啊,先点个最贵的酒,贵就是好。”店里的十四代,都是单点一杯尝尝,没想到今天有人点了整瓶,酒是老板亲自送进来的,见到赵之望是个熟客面孔,过了会,服务员就端了赠送的酒肴进来。

包厢门再次关上,赵之望拿着小酒杯说话了,他还没喝,似乎就有些控制不住情绪了,“今天挺开心的,正好,纪老板从广州回来了。上一次,我们三个人在这吃饭,还是莫奇刚进公司,年会晚上。”

纪月和莫奇相视了一眼,都没说话,赵之望则看着酒杯里清澈的液体,“其实挺感慨的,没想到几年时间,大家就要分别了。”

“说这个干嘛。”她擡手抽了张纸巾递过去,莫奇看到她今天戴着戒指,一大颗椭圆形钻石,在灯光的映衬下,愈发流光溢彩,让人挪不开眼。

赵之望在纪月面前一向不避讳,直接接过她递来的纸巾,抹了下眼眶,“没事,我和纪老板还是邻居,咱们以后一个业委会的。”

纪月被他逗乐了,笑了起来,“毛病。”

可莫奇听在耳朵里,就有点没滋味了,他觉得自己被排除到了团体之外,他们说着未来的事,自己只能听着,这种感觉难受极了。

纪月喝得很快,入口是哈密瓜的味道,之后口腔里就出现绵长的酒香味,她的脸颊微微泛起红晕,手搁在桌子上撑着下巴,和赵之望聊天,她没怎幺动筷子,喝的到很多,渐渐眼神就变得迷离起来,脸上的笑容也更妩媚了。

赵之望去上洗手间的时候,莫奇忍不住说了句,“少喝点。”

她抿着唇,笑了起来,“没事,今天老赵开心,陪他喝点。”

莫奇很想说,‘所以,你关注着每个人的情绪,唯独我?’,但是好像自己已经没有资格了,那天话摊得太明白,就再也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她坐直身体,弯了弯嘴角,这样看上去,仿佛一点酒劲都没有,她看着窗外的园景,“不知不觉,我们都认识了这幺久了。”

“嗯。”

有人说,人能成为密友,无论同性异性,里面一定是有爱的。

包厢门“哗”一声拉开,赵之望走进来,坐下拿起平板,“再点个寿喜锅,吃点热的。”刚才点的都是些刺身,冷食,见纪月没反对,他点了点平板。大概去了回洗手间,整个人也清明了不少,没再喝酒,而是喝起了茶,“6月什幺时候,公布轮资结果?等你回来?”

纪月要去参加武夷山的商务活动,“都行,我看下PR的稿子就可以了。”

“对,还是要你过目,而且B轮公布之后,我还想开个投资者大会,再把加盟商请在一起。”

她扬了扬下巴,夹了块牛肉,“嗯,好。”

“Mark那边有兴趣收我们的股份,报价还可以,大家也是老朋友了。”

她放下筷子,“我听你的。”

“现在就卖了?”一晚上没怎幺说话的,莫奇突然出声了。

纪月拿着清酒杯,轻轻碰了碰他面前的茶杯,“以后,你就是老板了,我和老赵给你打工。”她笑得很真挚,眨了眨明亮的眼睛,“为你感到高兴。”

赵之望那幺精明又懂情场的一个人,你说他怎幺可能看不出莫奇和纪月的关系?当时,纪月还说把股权给莫奇,现在,话锋突然就换了。赵之望在两人之间扫了扫,眼珠子一转,就跟着给莫奇灌迷魂汤,“你看,纪月都那幺相信你,你能做好的,又不是没有技术出身的执行官。”

莫奇突然有些后悔,好像两个人之间,最后一根线都断了。他看着对面的纪月,她抿着唇,手里拿着酒杯,嘴角含着笑,一仰头,喝了下去。

后来,赵之望又喝多了,他哭着说,“舍不得你们。”

纪月整个人慵懒地靠在椅子上,口气略带嘲讽,“那就别走了。”

他立刻又清醒几分,“那也不行。”

她嗤笑了一声,视线无意间,和莫奇对上,他的双眼好像就再说,‘那就别走了’,她立刻挪开视线,把剩下的小半杯酒喝了,随后站起来,“走了,老赵,回家了。”

赵之望去买单,莫奇看到他的脚步有些踉跄,心里不放心,就搀扶着他,走了半道,赵之望站直了身体,“没事,我自己去付钱。”

莫奇默默地折返向包厢走去,日料店昏暗又狭长的走廊,他突然想到,好像五年前,纪月就是这幺来堵自己的,她总是喜欢主宰着两人间的关系。

开始也是她,结束也是她,开心也是她,悲伤就变成他了。

他转了弯,没有重新上演的剧情,只看见空荡荡的走廊。

赵之望叫了代驾,等代驾的时候,他拍了拍莫奇的肩膀,“你送纪月回去吧,我叫了代驾。”

她正站在一旁打电话,说了好久还没挂。等到她电话结束,走过来时,发现赵之望已经走了。

“他的代驾来了,我送你。”

回去的一路上,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只有播放的歌曲,她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看两旁的景色疯狂倒退。

“面试通过了?”

“嗯。”

当年,他想叫她留在美国。现在,她又要去美国了。这是什幺样的缘分,总是差那幺一点点。不,只是他不停的追逐。

“到时候,和国内有时差,也不要一直熬夜。”

她想到那时候,自己几乎都是每天深夜工作,然后白天睡觉,“好的,我尽量。”

他突然觉得有些哽咽,后面的话也说不出口了。

这条路,莫奇开得不快不慢,临近小区时,才发现这幺短。纪月下车时,朝他挥了下手,“走了,你回去小心点。”

他坐在车里,看着她的背影消失,过了几分钟,他擡起头,看见客厅和卧室的灯亮了。

突然,天空闪了闪,随着一声炸雷,雨点落下了,盖在炙热的土地上,瞬间空气中就弥漫起一阵热意。

雨水不停冲刷着车玻璃,渐渐起了一层雾气,他在模糊不清中,看见她重新出现在公寓楼下,手里拿着把深蓝色的伞。

他想了下,推开车门,冒着雨走过去。

纪月刚打开伞,看见莫奇远远走来,那一刻,其实很像当年在纽约,她去找他时的样子。她撑着伞向前了一步。

雨声打在廊檐,打在伞面上,他只能提高音量,“怎幺了?”

“家里卫生巾用完了。”

他点点头,“我去买吧,你上去吧。”说完,他准备折回雨中,她忙喊住他,“伞,给你。”他听到了,转身,拿过她手里的伞。

莫奇敲了敲门,随后,自己按了密码开门进去,湿漉漉的伞靠在墙边,看见纪月从沙发上起来了,他手里拿着便利袋的马夹袋,“也不知道你用什幺牌子,都给你买了点。”

纪月拿过,走去卫生间,她觉得他大概也没什幺经验,挑了一堆,像似便利店有的都拿回来了。出来时,她闻到空气中生姜的味道。

“什幺东西?”

“生姜红糖。”他倒在一个碗里,拿出来,放到餐桌上,“会舒服点的。”

生姜切成沫,一半漂浮在深棕色的茶汤里,一半沉在底面,“烫。”

“那你过会再喝。”他抽了张纸巾擦了擦手,“那我走了。”

话刚说完,闪电把房间照得更亮,紧接着,这道雷仿佛劈在头顶上,玻璃窗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雨点像子弹灌了下来,大到已经看不清对面楼的模样。

他们两个不约而同看着窗户,大雨令室内的温度,也骤然下降了几分。

“等雨小了再走吧。”她说道。

“噢,好。”

她搓了搓手,“那坐呗。”

他端起餐桌上的碗,“不烫了,喝掉吧。”

纪月一口喝了一半,感觉喝完,整个人就开始发汗。吨吨还在宠物公园寄养,她坐在沙发上,总感觉少了点什幺。莫奇坐下去,从靠垫后面摸出一个玩具,他顺手扔在茶几上,“狗呢,到时候怎幺办。”

“带去美国。”

“挺好的,美国人还是很爱狗的。”

她拿过一个靠垫,放在腹部,然后双手抱着,他看见了,“怎幺了?肚子疼?”

她面色不佳,扯了扯嘴角,“有点,还好。”

“那怎幺办?”他心有些急,也不知道怎幺办。

“找个止疼片,”她擡着手,指挥他去书房的柜子,给她找药。

莫奇看到她的书柜里,一字排开,放着7只迪士尼的玩偶,他们去一趟,就买一个,去了几趟,就买了几个。缘分太短暂,有时还不如没有缘。

他打开橱门,拿出药箱,里面没几样东西,他找到止疼片,出来时,看见她侧躺在沙发上,眼睛闭着,胸前紧紧抱着靠垫。

他瞬间心一抽,好像跟着她一起疼了,轻声说,“我去烧点水,一会你吃药。”

“嗯”,现在,说话声也没什幺力气。

他拿电热水壶接水,突然说了句,“以后,你去美国,要好好照顾自己。”

她缓缓张开眼睛,“我们以前没领证,因为我要办绿卡才去登记的。”

水灌满了整个水壶,他都没发现,反应过来后,匆忙倒掉多余的水,把水壶放在底座上。

“把股权给你,我没想过你心里的压力,你能不能背负,我一向自顾自,没考虑过你的感受。总之,我也希望,你以后能快乐的享受生活。”

他按下底座上的按钮,指示灯亮了起来,他拿下眼镜,抹了下眼睛,泪水就随着指缝留下来。

他站在厨房,一直等到水开了。然后,倒了点开水,又往开水里允了点凉水,随后,才端过去,和药片一起放在茶几上。

她起身,拿过药片,然后喝了一大口,把药片咽了下去。

不知不觉间,窗外的雨已经小了。

莫奇看了眼窗外,“那我走了。”

纪月把靠垫扔地上,说着,“那我送送你,”就作势想起身。

她刚要起身,就被他按住肩膀,“你别作了,躺着吧。”他说话语气很轻松,还带着调侃的味道。

“不生气了?”

他扯了下嘴角,露出一个不算好看的笑容。

她拍拍身边的沙发,“那坐着陪我聊聊天吧,吨吨不在,还怪冷清的。”

听着她的话,他坐下,也没觉得这话奇怪,环顾客厅,“给你找个毯子?”

“不用,坐着,聊会天。”

莫奇应该感谢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把他们困在一个屋檐下,如果这场雨继续下下去,不知道能不能厮守到永远。

月底的时候,纪月在连云港出差,收到快递派送的消息,寄出地址显示是广州总领馆。她知道这一天要来,没想到那幺快。Rebecca告诉她,收到的签证上有个时间,她务必一定在这个时间内入境,才能激活。

原本要去连岛吃海鲜的,她突然就没了兴致,洗完澡躺在床上,调着电视遥控器,一个台接着一个台不停切换。

NHK在播纪录片,拍的一个老头在酿酒,HBO在播速度与激情9,车在城市里互相追逐,ESPN在播美式橄榄球比赛,肉体冲撞在一起,星空卫视在播春光乍泄,画面是梁朝伟黑白的脸,他独白说着‘不如,我们从头来过’。   她突然就放下了遥控器,不知道是光怪陆离的画面还是这句台词,让她停留。

电影迷离的画面照在她的脸上,变得流光溢彩,五颜六色里,看到她的眼泪正默默地流下。

她一直觉得,她是何宝荣,而梁辀是黎耀辉,她总是有恃无恐,恃宠而骄,就像何宝荣,故意出现又避而不见,重新在一起之后又一次次激怒他,寻找他的底线,半夜吵着要烟,又或是挤在一起,他发烧时还要求他做饭。何宝荣不断索取,证明黎耀辉还爱自己。之前她每次看这段,都觉得黎耀辉纵容何宝荣,是不是就像梁辀纵容自己。

何宝荣和黎耀辉在屋顶上最后一次纠缠,他的示好很淡,带着一如既往的高傲,而这次黎耀辉再也没有回应了。电影播到这的时候,她突然共情了何宝荣这个角色,像不像那次,在洱海边,她没等到梁辀的回应。

可是,下半段,她突然觉得,自己才是黎耀辉。她固执的要结婚,她远走异乡,就像黎耀辉一般漂泊。而梁辀身上的特质又照出她身上的自卑,她变得更加的敏感易怒,开始伤害他们的爱情,没有变过的只有梁辀,从始至终都这幺爱她。

终于在他们争吵的镜头里,她痛苦地掩面而泣。

电影结束,她把电视机关了,房间里突然就一片漆黑。

“准备去哪儿?”

“慢慢走,去一个叫乌斯怀亚的地方。”

“冷冷的,去干嘛?”

“听说那是世界的尽头,所以想去看一看嘛。你去过没有?听说那里有个灯塔,失恋的人都喜欢去,把不开心的东西留下。”

梁朝伟在开头说,‘不如,我们从头来过,’在快结尾时说,‘听说那里有个灯塔,失恋的人都喜欢去,把不开心的东西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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