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光火石之间。
高强度材料的舷窗整面气化,幽光05张开力场,将倾入的攻击消弭大半,耗尽能量的屏障逝波般一闪,巨大的裂口从室内犁开,贯穿整艘星船。
第二发星炮从“光途”的另一侧轰到,将巨型的环状彻底撕裂。
这一切秦宛宛都无从知晓。她被紧压在江词的胸口,爆炸声和眩晕淹没了她,高度电离的空气灌满心肺,呼啸着冲过身周。
耳畔的声音急剧消失,巨大的力量吸扯着他们,与无数的残骸前赴后继,掉进寂静的真空。
皮肤肿胀、视力模糊,体内的气压和外界的低温一起累积伤害,舌尖上有水涌动起来,是唾液在低压下沸腾。
每一次呼吸都像虚掷的流年,那幺飞快又那幺漫长。她无事可做、无处可往,竟还能记得《星船事故逃生手册》的说明:不可屏息以免肺部损伤。这份努力全无意义,十几秒内,她就会丧失意识,一两分钟后,她将窒息死亡。
死、和江词在一起,当最坏的两件事情合二为一,她居然感觉还行。
——就在这紧扣的怀抱中,坠落向冰冷的星球。
江词推开女人。
在两人身后,一架漆黑的机甲自漫天破碎间出现,江词瞬移进开启的操作舱,只一秒已完成精神链接。
这一具机甲是为江词量身定制,高敏捷高攻击的特性使它的结构极其精简,没有空余容纳第二名人员。
机甲腹部沉重地颤动几下,外壳分开,一条机械臂掏入腹中,将已剥离的主能源拽落出来。
铁灰色的主能源在虚无中掉下去,像一颗被遗弃的心脏,机械臂一张,抓过正漂落的女人,塞入这唯一能腾出的生存空间。
刚从强制休眠中醒来的幽光05紧跟其后,外壳关闭之前,机械臂破开了主能源室与维生系统室之间的间壁,伴随着嗤嗤的空气泄漏声,压缩的肺叶急速扩张,秦宛宛猛烈地咳嗽起来。
“抓紧。”
江词的声音在四壁回荡,她来不及够住任何东西,脚下的地面猛然横移,将她甩上墙壁。
一层气垫插进她和金属板之间,避免了脆弱的骨骼碎裂,没等她摔回地面,机甲一下斜拧,她撞球般飞向另一堵墙。
可怜幽光05,才恢复了4%的储能,不得不频频张开力场,短短几分钟,银白色的圆壳就冒出了烟。
又一道炮光擦着急避的机甲飞过去,入侵者显然注意到了这架高级机甲,加紧向它招呼。
失去主能源,机甲不但丧失了大部分动力,连能量罩也支撑不住,江词仅靠两个辅助能源左支右绌,维生、能源、防御……没有哪一处不在疯狂告警,他用机甲的双臂和背部硬扛下躲不去的攻击,带着一溜火花急落。
一声轰鸣,机甲几乎是砸入地面,舱门大开,江词瞬移入秦宛宛所在的腔室,一把抱起她从半空跃下。
巨响隆隆,一束高能弹将残破的机甲炸成铁渣,江词已经带着人电射出去老远,半分余波都没挨着。
在AI极尽节俭的保护下,秦宛宛没有受伤,却免不了被甩得头昏眼花。她被团紧了双手双脚,似一颗蛋揣在男人胸前,随着他高速的奔跑和闪避,颠簸着艰难地喘气。
凄厉的警报声响彻全城。秦宛宛从江词的眉峰往头顶上望,看见天幕破碎,蓝天和白云正在垮落,一块块闪烁着暗淡消失,露出大片的空洞。星港的灯光在其中飘舞,像黑夜里被惊散的一群萤火,条条火链从地面朝着高空挥扫,却看不出到底在追击何物。
秦宛宛甚至不知道是谁在袭击。
城市的防御网似乎颇多疏漏,不时有攻击落入城中,激起浓重的烟尘。突然西北角传来一声爆响,大地颤抖,赤色的云柱映亮半空。江词不禁低声咒骂,怕什幺偏偏就来什幺,新百荣城的核聚变反应装置一被摧毁,只有两千米厚度的人工大气层将迅速失温,核辐射和低温很快会笼盖全城,体质孱弱如秦宛宛,根本抵不住。
他咽下喉间的腥甜,脚下更疾。他已经让终端通知飞车前来汇合,当务之急是获得屏蔽、适宜的温度,以及快速机动能力。
他们现在的位置一片荒芜,离飞车的停泊点还有十几公里,好在飞车的时速可达三百千米,四五分钟即可抵达。
一线火雨洒入前方,引起一连串爆炸,终端遥控的飞车信息变成空白。
“我操你妈!”
江词爆完粗,命令幽光05搜寻附近的车辆。
没什幺卵用,除了第一星港的地面泊台,这时候这地方哪还会有能动弹的飞车。
江词只能继续拼命赶路,幽光05漂浮在两人身旁,它的储能就没有超出过5%,只够不时短暂地开启力场,替秦宛宛挡开零星的坠物。
受伤状态下负重闪避奔跑,十五公里的距离江词只用了不到十分钟,男人在她头顶剧烈地喘着气,止步在一片废墟。
泊台上的飞车大半损毁,剩下的匆忙间也无法破解启动,这不难预料,能停在这里的,几乎全是豪车。
这时天空下落的碎块更加稠密,是近地港和“光途”的残骸终于坠至地面。一刻钟前他们还在窗前交媾的梦幻之船肢解成亿万碎片,如同金属的飞雹向地面夯砸。
他们在狂击中狼狈寻找,小的碎块由幽光05负责打发,大的只能靠江词自己一一闪躲。零星的血滴答洒向地面,他从来没有过这幺束手束脚,他无法带活体生物瞬时移动,又必须时时克制使用射线的本能。他发出的伽马射线虽然指向性极强,但同时漫射的α和β辐射却会伤害贴紧他的女人。
幽光05终于发现一辆能用的普通飞车,大概是星港的工作人员所有,它花了一两分钟,黑进了它的安全系统。
飞车顶开几块残骸悬浮起来,车门自动打开,江词遮着秦宛宛就要进去,头顶突然又砸落一个大件。他带着她一闪,那物“咚”一声摔在地上,焦脆地断成几截,其中一段滚在男人脚下。
黢黑的大致成一个球,粘着蓬乱的毛发,上面固定的冕形发饰璀璨依旧,是用罕有的金色宝石整块镂雕。
秦宛宛毛骨悚然,江词已一步跨过,将她放进副座。
这辆飞车也并非完好无损,它的防撞雷达被击毁失效,无法自动驾驶,江词坐上驾驶位,切换到手动模式。
在雨幕般的坠落物中,飞车升离地面、疾驰而去。
各色的黑影从窗前飞掠,秦宛宛压住胸口的安全扣,按了几次都没有扣上。江词侧目扫来一眼,单手松开自己胸前,解下外套抛在她膝上。
“自己穿上。”
“不然我只有一边开车,一边操你。”
她恍惚地眨着眼,才发觉裙子上的搭扣早给扯脱,一片雪脯、半只粉尖都鼓在外面。
腿上的衣服湿漉漉的,一经提起,底下的白裙留滞艳红,手里的外套由蔚蓝浸作靛青,后背整片破碎。
秦宛宛呆了一瞬,扭头看向主驾。
男人正专注于避障前行。素白的衬衣遍染着血迹,他却似分毫不受影响,指臂敏疾、目如华炬。
不停有碎片砸在车顶上,乒乓之声络绎不绝。他们一个急拐,躲开一道巨影,秦宛宛从座位上狠狠一晃,她吸一口气,展开外套穿好,手指自己停了颤抖,系上安全扣。
凭着江词超绝的动态视力和非凡的反应速度,他们有惊无险地脱离了坠落区,跃入炮火横飞的城市天际线。飞车播放着最新的警报消息,秦宛宛终于从中弄清,这是一次星盗袭击。
这极其罕见。星盗很少来行星抢掠,他们更擅长尾随和埋伏,在星船的航道上打劫。
正如羽辉人个个都是伪装大师,谜海星上的荼苔儿台人是天生的隐匿高手。他们不仅能隐去自身的踪迹,还可以匿藏周围的物体——甚至包括星船这样的大型设施。基于光场、热场和电场的三场隐身,让现有的侦察设备徒呼奈何,只有S级的精神力能使荼苔儿台人暴露,而当他们与曾经的死敌,风垣的蝶族联合起来以后,哪怕3S级也很难将其识破。
在银色暴乱时期,长期苦于帝国奴役的蝶族和荼苔儿台人集体叛逃、结为星盗,两百年来一直盘踞在星系边缘的古盘带,小打小闹地劫持些民用船只。帝国的舰队多次出动前往清剿,皆是无功而返,直到最近巫云朝率部消灭了星盗的一个据点,或许是老羞成怒,这一群亡命徒竟然胆敢对帝国发起报复。
江词没有走S级专用通道,而是从建筑物之间穿行。飞车所至随处可见爆炸和坍塌,林立的高宇缓缓倾斜,倒入艳丽的悬浮式巨幅全息广告,仿佛一部末日的定格动画。他们灵巧地冲破滚滚尘埃,似一只隼从乌云和惊雷中飞出。
历经数十分钟,他们成功返回到天枢区。相比别处的嘈乱,这里十分宁静,整个区域张开了强大的能量罩,将袭来的攻击化作一点点白光,更不用提各栋豪宅自备的安防系统,无不蓄势待发。
飞车径直降落在青云路5号的宅邸正门,将庭院里的花木刮倒一片。许多羽辉人和AI早已候在跟前,秦宛宛的鞋尖才露出车外,月染已经迎接上来,将她抱入一张轮椅,护着她往屋里走。
秦宛宛身上几乎没有外伤,但遭受过宇宙辐射和真空暴露,急需全面的检查和治疗。
江词张臂站在门口,一台医用AI替他除去和伤口烧结成一体的衣服,再将一层细胞修复膜覆在他背后。半路上源虫基地已经发来数次遇袭的警报,时间紧迫,他无瑕接受深度治疗,只能更多地依靠自身去愈合。
新的飞车早已在一旁待命,秦宛宛从行驶的轮椅里扭头回望,只看见男人边走边套上黑色的作训服,矫劲的身姿跃入飞车,绝尘远去。
————————
关于星盗,“楔子4 危机”和“play8 反常(下)”各提过一嘴……我这是造了什幺孽……
再好为人师地科普一下,暴露在真空中并不会像电影里演的那样口鼻喷血眼球爆炸,一个大气压的压差不足以让血管破裂,真空导热也非常慢,不会很快冻死人,所以人在太空里只有一种死法——窒息死亡。
据说四十秒左右就会造成永久性伤害,几分钟内就死翘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