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老太爷今年八十大寿过得格外热闹。年头西南鬼族打仗,老太爷的小儿子,小裴将军奉旨平乱,却险些孤军深陷,一连三月未有消息。裴家人心惶惶,以为九郎就要折在里面,老爷子整日郁郁,连寿宴都无心操办。还得是小儿媳担得起事情,日日在跟前安慰侍奉,在佛前敬香斋戒,又随长嫂筹备大寿。这一忙到了九月,西南那边传了捷讯,连同飞过来的还有宫中发下的嘉赏,褒奖裴小将军在前线奋勇杀敌,听说不日大军就要还朝。
听说儿子大难不死,又挣下大功,裴老太爷这幺一喜,身上也就好起来,寿宴也就跟着风风光光热热闹闹地办起来了,上门贺寿的客人尤其多,一时闻到靖国公携夫人到,一时又是蒋尚书亲至探望,忙得众人脚不沾地。好容易挨到午后,戏班上了台,贵客落了座,裴家的年轻一辈女眷们才算松了口气,借着送茶点的功夫,在大插屏后歇着说了两句闲话。一人笑道:“九郎这次可是出息了,听说回来这半月,就被陛下召见了两回呢。”
另有一人稍年长些的亦笑道:“陛下召见,只是略表慰问体恤之情罢了。难的是今日连叶帅都亲自过来一趟,可见九郎在叶帅跟前有脸面。九娘,这可都是你的功劳啊。”
那被唤作九娘的,正是小裴将军身边唯一的一房妾室,名叫文澜,虽非大家,亦是良家女儿,又生得温婉贤淑,在一众妯娌中颇有人缘。闻言脸上一红,低着头道:“夫人奶奶们可别这幺叫,婢子经不起。况叶帅原是为了老太爷大寿,和九郎原不相干。”
大儿媳妇笑道:“说是来探望太爷,只是见了一面就走了,反倒在小院里呆了半个钟,你说是为谁来的?”
正说笑间,从旁边远远走过来一人,头上珠翠环绕,衣带锦绣灿然,众女眷见了忙过来见礼笑道,“雪妹妹也来了,快请一同入席坐下,也不消在这里空站着了。”
那人正是耀雪,她当初以裴家义女的身份出嫁,与裴九临也有三分兄妹之情,听说他伤了右臂,本一心过来探望,无奈不得机会。今日借寿宴回门,正好与兄长一叙旧情。这厢出来时,眼睛尚有三分红肿,色若桃花,倒是显得更为风姿楚楚,风流婀娜。
家中论年排辈,耀雪居幼,与文娘子同居东席,一旁就有人笑道:“往日只觉文娘的人物品貌不俗,今日雪妹妹回来,竟是如临水照花,双花并艳,分不出高下来了。”
大儿媳听闻此言不妥,方才想开口,就听闻文娘子忙道:“妾身怎幺敢同柳夫人相比,姐姐们莫要取笑了。”
耀雪坐在席上,不置一词,心中只是惦念着散席后好归家取药,她是记得檀郎先前得了一副很灵验的内伤丸药的,只是天长日久的,他又总是稀里糊涂,也不知放到什幺地方去了。还得让吴管家找过,早些送来给兄长才是。正自转过一番心思,就听闻众人又将话茬引到她身上,轻轻擡手饮了一口茶,不疾不徐地道:“文夫人是族中哪一位哥哥的嫂嫂?以前不曾见过。”
旁边有人忙笑道:“正是你九哥房中的呢,难道方才你去小院不得见?”
耀雪颔首一笑,向着那人道:“原来是九哥娶的新娘子,他可真是粗疏惯了,也没写书同我说一声。”
有人笑道:“太爷这次都夸了文娘,日后还怕没有写书的时候?说不准雪妹妹下次来,就要真的唤一句九嫂了呢。”
众人借机哂笑一阵,也就安静看戏了,待到散席,却是大儿媳蓝氏按着耀雪到了侧屋坐下,蹙眉问道:“你同文娘子有什幺过节?何至于也是她的好日子,偏偏当众要她面上不好看?”
耀雪默然不答,蓝氏又道:“文娘子过门两年,你偏还叫她新娘,俗话说正房进门就是“太太”,小妾到老都是“新娘,这可不是扎她的心?”
耀雪道:“她自己当着人使性子装矫情,我才不惯着她。”
蓝氏摇头道:“你呀,无怪老九说你,这个脾气总也改不了。可别跟文娘子置气,她没这幺多心眼,真真是个老实孩子。”耀雪未嫁时,和这位长嫂住过数日,关系亲厚,便也由着蓝氏拉着她问些在夫家的闲话,待问及华橼待她如何,嗤的一声笑出来,“他敢待我不好?他敢待我不好,我可找到相府告状去。首相大人一句话,能给他削成白板。”
蓝氏笑道:“是是,如今你有了诰命品级,自然不怕那个小子。”
这般携手走出二门,外面已见暮色,耀雪眼神亮,远远看见一男一女相扶并肩而来,待走近了些,果然是裴九与文娘。耀雪见两人虽不甚亲密恩爱,却也语笑晏晏,心中不由得为一人不值起来,见裴九临让文娘先走,自己留下同妹妹说话,因冷笑道:“兄长这位新嫂倒是贤惠得很,只是怎幺也不体贴夫君在这寒风里等着,径自就走了,也不来添件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