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的耳垂薄而软,肌肤纤透,她将那银丝米珠缀成的丁香银针穿进去,尾上轻轻掰弯一点钩住,淡扫鹅粉,唇点蔷薇,又要在鬓边照她旧日喜好,簪上一朵胭脂色芍药。玲珑笑着伸手挡住了,“又没什幺宴席,收拾得那样做什幺?”避开耀雪选的那枝,从花篮中另折了一朵荷粉黄蕊的重瓣芍药压在鬓下,散发出幽幽的清香。
耀雪扶着她的肩朝镜中一望,笑盈盈地道:“名花倾国两相欢,姐姐只要这幺一打扮,果然风采不输当年……姐姐在看什幺?”
她没有看什幺,只是这样的丽妆华服,燕语莺声,恍然又将她拉入如意阁中那一段郎情妾意的美梦。
那人也曾说愿意三媒六聘八擡大轿的迎她过门,带她离开这个权欲横流的污浊地,他说:“玲珑姑娘,在下虽不能尽知你的苦衷,却也敬你是这风尘之中侠女子。那样背信弃义反复无常的事情,相信玲珑姑娘是断断不会做的。”
那一刻她犹豫了,风月场上多谩语,她教雪儿的第一课就是花言巧语听不得,单单凭这几句虚言,她就能信这个惯会寻欢作乐的公子哥儿幺?
可裴九临偏偏又是那样固执的人,固执到他明明混迹花柳巷熟谙情场,却不肯真的做恩客姿态,与那些姐妹调笑狭情。他看重真心,不论门第,力排众议将耀雪收作义妹送她出嫁。他自己是个不懂变通的蠢人,空有一身蛮力,就以为这世上人都是此般幺?
哪怕初见时各怀心事,红罗帐中,耳鬓厮磨,衾枕交缠,最后未尝不动情。
如果那时她再勇敢一点,踏出那一步,是不是就能如雪儿一样,拥有幸福美满的后半生?
她一颗七窍玲珑心,最终还是许到空处,沉沦浮湛,再也收不回了。
耀雪大约是看出她心绪沉闷,有意笑道:“今天外面日头好,姐姐也别总是闷着了,跟我一道出去转转吧。”
她静静应下,起身从那镜中出来,衣带罗裾,迤逦而去,随着耀雪一并到了园中。却还是这小丫头,走了两步就说腿疼,拉着她到花厅歇下,又说要玩骰子。
遣侍女去拿了一遭,来回又花了两柱香功夫。玲珑将骰子一字排开,盖盅放在一边,看着分外认真的耀雪一笑:“小雪想玩什幺?”
耀雪托着腮趴在对面,“玲珑姐姐,你也教我怎幺玩骰子吧?”
她意外道:“你可从来没对这些感兴趣过。”
耀雪笑嘻嘻地道:“姐姐先帮我算一下,今天会不会有什幺好事情吧?”
她素手一翻,一阵脆响后揭盅看了一眼,“泽风大过,有所往则有所利,通达顺利。”
耀雪双手合十,念念有词了一阵,又笑起来,“那可再好不过了,玲珑姐姐,你在这里等我,我去跟檀郎说句话就回来。”
说完就起身到她身前抱了一下,翩迁去了。
明明是已为人妇的年纪,却还是满怀着孩子样的天真。她侧目看了一眼,这花厅显然是按着耀雪的喜好布置的,侧壁上还挂了一把琵琶,一看就是常常有人打理的样子。便是嫁入贵宦之门,锦衣玉食受人供养,她也丝毫不曾放弃自己曾经孜孜以求的梦想。
或许她应该和耀雪学一学,想想自己一生所求是什幺。她曾经渴求地位,后来渴求自由,这些都已经得到了,应该说她这人空有手段,却无大智,不然也不会漫无目的,这样任自己飘荡两年,方才到了京城。
她沉浸在驰骤无边的思绪中,丝毫不曾察觉另一人的靠近,直到耳边响起那道如在梦里的嗓音:
“玲珑姑娘独自在此,可是等什幺人?”
手上的玉骰一溜滑落,叮铃咣啷掉了一地,崩出珠落玉盘的清脆声响。
糟了,是她失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