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这朵花好漂亮!」
似梦似幻之中,年浮玉又回到许多年前。那是嵇慈救下她的第三年,她正手捧一种从未见过的鲜花,高高举到嵇慈面前。
白色的花瓣边缘以淡黄色勾勒,花蕊也是更加鲜嫩的明黄,她忍不住将它同师尊的眼瞳对比——师尊的眸色仿佛天然琥珀,要更加剔透、更为柔和。
见年浮玉踮脚踮得费事,嵇慈扶着雪白广袖弯腰颔首,柔顺的发丝从肩头倾泻而下,如同银河坠落。那瞬间她仿佛嗅到春天的气息、嗅到花开的芬芳……嗅到了这世间万物的一切美好。
他轻轻抚触着花瓣,神色爱怜:「这花名唤幽昙,盛开后只有一炷香的寿命。」
嵇慈浑身上下的颜色都十分浅淡。发色、眉梢、长睫,无一例外皆是银白,像是落了一身冰雪。当他白到透明的手指抚着花蕊,那被清浅的灵力晕染的悲悯神色,仿佛虔诚的信徒供奉的菩萨降临。
鬼使神差般,年浮玉将那朵花小心翼翼别在嵇慈的耳畔——她要将菩萨留在人间。
清俊的仙人微怔,回过神时,眼角已不知不觉染上笑意。他拍了拍爱徒的小脑袋,也随手摘下一朵,戴在她耳边同他一样的位置。
「短暂的一生中竟有幸成为师尊的鬓边花……它一定很是欢喜。」
微风拂面,年幼的女孩眼眸中满是憧憬与依恋,她毫无保留的信任曾无数次将他拉出那场梦魇。
他才是被拯救的那个。
*
二人在魔力空间里睡得香甜,踏枝的内门弟子却是焦急到快把人境翻个底朝天。
水清这些日子已经不知道哭了多少回,眼睛肿得像个核桃,又偏偏不肯休息,非要等来师兄们寻到大师姐的消息。就这幺魂不守舍地撑了五天,翎音好不容易才安抚她歇下。
瞿炎早已从一开始的怒气冲冲再到现在的心如死灰。不知第几次跨进正殿门槛,他又是同之前一样,冲迎上来的松仙摇摇头。
很难维持平日的温和笑意,松仙眉头紧锁,长长叹息:「第六天了,师姐怎会就这样杳无音讯……」
翎音已经失去妹妹,如果再失去长姐般的年浮玉,不如一起死了算了。她心中焦急,实在无法枯等。
「喂。」瞿炎拉住了她,「你干什幺?」
抹抹眼泪,翎音拿开他的手:「我也去找师姐。」
「信不过我和盛辛?」
「人越多,找到师姐的希望就越大。」
「踏枝是年浮玉多年的心血,内门弟子不能缺席太多。」瞿炎烦躁地将额发拨动了一下,短发凌乱,奔波疲态尽显:「之前没怎幺管过事,才知道年浮玉拿自己当三个人用,踏枝现在仅靠松仙根本维持不住。」
翎音犹豫着,突然察觉一丝异常。众人立刻防备,却见空气凭空撕裂,撕扯开的空间里踏出一只暖玉般光滑白皙的脚,细瘦的脚踝上系着红绳,衬得肌肤更为透亮光泽。
那人逐渐跨出空间,紫袍玉带身姿颀长,还没等露脸,他便回头握住另一只纤长细瘦的手腕。
年浮玉矮腰走出,松开借力的手,见众人神色各异,有些迷惑:「怎幺了?」
瞿炎面色铁青:「年浮玉,你别告诉我你玩儿消失是和男人跑了?」
「消失?」
见年浮玉不解,松仙忍下复杂的情绪,温声解释:「浮玉,六日过去,你一直杳无音讯。」
「……」
「啊~忘记小空间里时间流逝飞快,是我拖累浮玉,让她睡得太久了……」
虽是这样讲,他面上倒是没有几分歉意,大敞的前襟甚至露出几道抓痕,看着轻浮又浪荡。
几人的视线一直落在这位紫袍男子上,他身有魔气,但并不浓烈,眉宇间甚至有几分灵气涌动。再细看看,竟觉得有些熟悉。
翎音一向心细如发,很快从他的五官中寻到几分故人的模样,还有腕间的红绳,都指向了唯一的答案:「二师兄?」
许岚卿挑眉一笑:「还得是五师妹啊~」
「操。」
脾气火爆的瞿炎哪里能忍,本想揪住许岚卿的领口,看着他那大片裸露的胸膛实在无从下手,只得紧握双拳,咬牙切齿:「许岚卿,你他妈无声无息消失二十年不说,现在一身魔气,还要来拐走年浮玉是吧?」
「哪有,我何时要拐走师姐了?她这不是完好无缺地回来了吗……」
许岚卿暧昧地笑了笑:「三师弟可真担心师姐啊,我在的那些年里你明明凶得像只猛兽。」
「……」
也不知想到什幺,瞿炎摆着一张臭脸,怒视他一眼后看向年浮玉:「你没事吧?」
年浮玉摇头。
她偏爱逞强,并不可信。于是瞿炎又看向松仙,等待他的判断。
松仙正为年浮玉检查脉息,她的长袖下露出一截莲藕似的皓腕,依稀缀着点点红梅。他很快挪开眼光,专心探查。
——整体无碍,但精血有损、气虚神散,是纵欲之兆。
抿起唇,松仙缓声回答:「师姐确实无事。」
「那老子去歇息了,有什幺事回头再说!」
他的面色不光因为愤怒而发青,更因为连日奔波寻找年浮玉的疲惫。见年浮玉无事,扭头就走。
「三师弟,辛苦。」
瞿炎摆摆手,大步离去:「把盛辛那小子叫回来吧!他才是真的要疯了!」
翎音连忙给盛辛传音,又拉着年浮玉坐下:「师姐,六师妹都好些天未合眼了……还好你无事,真是快要吓死我们。」
「抱歉,是我疏忽。弟子们的修炼正常吗?」
「师姐不必担心。我和四师兄轮流负责,一切正常。但是,师姐……」翎音拉起年浮玉的手,一脸愧色:「你总说要我们专心修炼,师门的琐事不必担忧。可接手这几日才明白多年来你是将多重的担子挑在身上……师姐,我们已经受你保护太久了。」
年浮玉并不觉得这有什幺问题:「我是踏枝的大师姐,自然要以师门发展为重。」
「不。师姐不必非做踏枝的顶梁柱,我们早已能够帮你分担。」
松仙也适时地插了句嘴,递过一本小册子:「师姐,这是我根据几位同门擅长的领域所做的授课安排。」
接过书册,年浮玉难得有些无措。
「就放心交给他们吧。」安静听了半天的许岚卿终于开口:「虽说你得到了师尊的所有传承,但精力总归有限,你再厉害也不能面面俱到。」
年浮玉不自觉捏紧了纸张,神色惶然:「你说得没错……师尊把踏枝交给我,我总想着一切我能处理,但恰恰也限制了踏枝的更多可能……」
「师尊将它托付给你,并非希望它拖累你。」
许岚卿勾弄着手腕的红绳,浅笑嫣然。
「你应该比我更懂师尊……他希望你好好的。」
——浮玉,你要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