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皇后院宫室内,点起万千枝灯,中庭亦燃着许多石灯笼。蜡炬中掺了香料,兰麝之气蒸蔚浮动。人间的熏灼富贵,一时竟驱散了九天降落的凛冽秋寒。
十几个女官、宫娥挑着素丝织金灯,送出宇文姊弟。
蔷忆已登车,宇文仝和嵇芾犹在依依惜别。一日之末,各归各家,唯有这一点不像真夫妇。阿仝叹息,当着睽睽众目,在阿芾额角吻了一下,“几时你能到我家去住一晚,就好了。”
太子煌觉得锥心刺耳,不禁叫道:“你歇歇吧,这种事决然不会有!”
却听嵇芾叮嘱宇文仝:“肘弯的那条裂口,你回去请三姊姊帮忙补缀一下,须用同色线。”
太子煌冷笑,“左肩顶也裂开了呢。”
嵇芾大惊,扶着宇文仝胳臂,踮足查看过,不解地看太子煌,“好好的,没有裂开呀。”
太子煌护送宇文姊弟去后不多时,嵇炜也来接女儿。
见礼时,郗皇后闻到他身上爽洌的男子气中,掺了些许酒气,面颊不由得烧起来,几乎难以自持,微笑问:“大尹是骑马来的?”
“是也。”
“既饮了酒,再抱孩驰马,恐不安全呢。”
嵇炜从女官手中接过瞌睡的嵇芾,用玄色氅衣裹在胸前,仅露一张极类父的小脸。
“没饮多少,我有分寸。”
说着,便欲离开。
郗皇后连忙遮挽,“我这里有醒酒茶,饮一盏再走吧。”
嵇炜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目光朗彻,像外间染霜的月华,照见她心中幽隐处,“不必了,阿许在家,或许已经等急了。这孩子一到晚上,就觅嬢嬢怀抱,迟了会闹。”
走到珠帘处,他听到郗皇后道:“饮一盏吧,就当是可怜我。”脚下一滞,终究没有回头,大踏步而去。
郗皇后面朝下,伏在碧玉榻上,一声不发。
高氏看了,只觉得窒息,轻拍她的背,像哄幼时的她入眠,说不出安慰的话,更不忍心责备。
许久,郗皇后闷闷道:“这下他更要远离我了,活着更加没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