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亦或海影(1)

她有一点饿。

所以从床上爬了起来,伊丽莎白·马尔蒂轻轻踢开纵横房间的触手,因为找不到睡衣索性赤身裸体地来到客厅。她打了杯水,压下口腔内溢满的黏腻感觉,打了个很轻的呵欠后,随手抄起了备忘录整理今天要做的事情。

她得去做每周一次的发型,然后要填满冰箱、买点鲜花顺便家里打个报备。在那之前,先去吃个饭。

伊丽莎白·马尔蒂没有工作,可以说是靠着家里生活的大小姐亦或者啃老族,随便哪个称呼都行,她不在乎别人怎幺说。随手搁置那本备忘录,就在她准备进浴室洗个澡时,一条黏腻粗长的腕足从房间攀爬,慢慢勾上了她的脚踝,力道不重,只是试探着想将她往房间扯。

“别闹,我要吃饭。”伊丽莎白·马尔蒂不轻不重地斥责,对方也就慢慢缩了回去。她在家里时祂总是会肆虐,让她根本出不去门。伊丽莎白倒也不打算跟祂计较这些,相较于其他那些不可名状之物,祂还是太年轻又未苏醒,只是在本能性地攀爬、蔓延、盘踞罢了。

不过她没打算一辈子关在房间里,所以在某一次同祂商量,至少她要出门时绝对不要干扰——祂对此还算理解,之后就再也没有在她出门的时候勾她的腿。

她打开浴室,开始放水。热气腾腾的水中放下浴盐,主要用来擦洗身上那些粘液,当然……红痕就不在考虑范围内了。她把整个人埋进水中,思考要不要化个妆,随即推翻了这个想法,简单涂个口红算了,那顺便去做个美容好了……气泡咕噜从口中漂出,啪碎在了水面。

伊丽莎白·马尔蒂年轻貌美,一大半源于天生丽质,后期的养护也必不可少。她在祂来之后也没打算放弃维护自己的美丽,一直有几家常去的美容院,离这边稍有点远,得开车去。所以她从衣柜中挑出件明黄色的裙子——很久之前,她就把衣柜扔在了外面。回去房间拿车钥匙。

她推开门,吱呀一声,带着静默的不安如房间的呓语。无法控制地感到很冷,不是源于温度或者衣着,毛骨悚然的情感从头到脚,想要逃跑与跪伏,想要躲避而被吃,面前是什幺?是落在地球上的一片阴霾泥地中的沼泽……伊丽莎白·马尔蒂只是擡起头,近乎漠然地踏了进去。

祂还盘踞在房间里,从床、到柜子、到整个公寓乃至于世界,触手伸延,十八双或二十八双眼睛凝视着一切。祂像是一团雾气无法捉摸,又凝聚如肮脏淤泥般溃烂的一团安居这单人公寓,安静在影子中,行走于窗外照射进来的阳光下。伊丽莎白·马尔蒂默默凝视着黑暗,感觉有什幺圈住了自己的腿,这幺久的相处叫她已经不会轻易耳鸣尖叫,也只是敷衍地抱住或许是触肢的一根,另一只手随意地抓起车钥匙:“我要出门了……你来吗?”

触肢顿住,而后往后撤去。黑暗的篇幅更加庞大,一阵窸窣如鼠跑的声音,祂、他伸出手拉了拉她的袖子,一双人类的手。

“……我要去。”

一张约摸二十出头青年的脸与身体,带有人类会称赞的精致美丽,眼睛直勾勾凝视着伊丽莎白。他把自己塞入了躯壳,看起来像一个人了,只能用“像”来形容,本质上还是伪造出来明显非人的模样,像是学习仿造捏出的泥偶开始行走,又是一只突然知晓如何直立行走的黑羊。伊丽莎白不知道他从哪里找到了这张脸,也许是吃了谁借用的皮囊,连发声都如此完美无缺,祂无师自通这些。

“你也饿了?那你吃点什幺。啊……嗯,什幺都行,别叫我看见就好。”

她一边被他亲吻、咬着脖子拥抱,一边顺手从衣架上拿下一件黑色的大衣,盖在了他身上,拉着他的手出门。

屋外阳光颇烈,车上还能忍受,但当汽车驶离公寓后缓缓开向吵杂的商业街道,一开车门就被热气扑了一脸,几乎把发丝都逼出汗水。伊丽莎白擡起头,迅速拉着他进了一家看起来价格昂贵的法餐厅,高跟鞋仅仅探入店内半分,就感觉屋内较外面安静得仿佛地狱。没有人交谈、没有人凝视、没有人逃跑。她坐了好一会才有侍者过来帮忙点单,年轻男人的脸上带着不自知的恐惧,又仿佛坠入梦中,人类的眼球迫使不去看、又引诱去窥伺,以至于精神几乎叫崩溃所笼罩,伊丽莎白叫了他好几次才反应过来。

“对不起,女士,您刚刚说了什幺?”

“我说我要两份海鲜套餐二,外加一瓶白葡萄酒。”

“套餐二外加葡萄酒……我知晓了……”

侍者的声音轻得像是呓语,梦游般把一份订单写好带回。伊丽莎白见怪不怪地收回眼神,打着商量的语气摩挲他的手:“你能不能再装像点儿?我怕他们把我的东西弄翻了。”

“……还要再像一点?”他询问。

“再像一点。”

于是角落黑暗中的男性慢慢点头,他伸出手握住刀叉,那是他不需要学习就会的其中之一,微不可闻地、无法察觉地、清晰明见地,有什幺从整个房屋褪去,从一团黑暗变成一个人类。压抑的气氛在缓慢减退,耳边又响起了人类正常低声交谈的声音,不知何时停止的乐团重新演奏。侍者带着恰到好处又亲切可人的微笑前来,端上了伊丽莎白渴盼已久的套餐。

侍者甚至亲切地问询他:“两位是否需要侍酒师?”脸上是自己没有察觉的轻松愉快,像是老鼠逃脱了实验室、章鱼爬出了排水口,不再被庞然大物捕捉进食。

“不需要。”伊丽莎白毫不犹豫地拒绝,示意对方可以走了。

她开始进食,偶尔喂给他,因为不知道什幺时候能吃到一餐,她开始并不矜持地吃下两人份,反正谁会管呢?而他对食物向来泛泛,只是在她喂给自己葡萄酒时突然说话。

“茜茜。”他张口咽下冰冷的酒液,杯子边还残留她的口红印,于是他轻轻抿了一下。

“嗯?”

“我吃饱了。”

“啊……那就行。”伊丽莎白忽略那底下的含义,转而去咬一块章鱼脚。她并不是很想知道。

在这阳光明媚的午后,吹着冷气的人们优雅地进餐又交谈,而不知哪里的暴晒下,一具什幺年龄形状性别亦或者种族的尸体被吞进混沌,咀嚼、连骨头都没有可能残留。

他并不是非要这幺做不可,但伊丽莎白知道祂还是长身体的年纪。于是她敷衍地咬着嘎吱作响的海鲜,伸脚勾住纵横桌下的黑暗,像是安抚一样说。

“真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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