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偏颜失联了,那天离别后,顾立就联系不上她,赵晓晴和翟峰电话也一直打不通,李江那也说不知道,只说是请假了。
北城这边,外婆手术很成功,也没有出现很严重的排异反应,术后第二天下午就转进了普通病房,交代完肖辉后,他匆匆回了趟凉城。
飞机晚点,他到时已经是深夜了,万籁俱寂。空气闷热,连树影都安安静静粘在原处,无风,所以不动。
林偏颜家楼道里的声控灯坏了,明明他走的那天还是好的,怎幺会突然坏了。他心中越发不安起来。
门铃摁响,里面安安静静,没有一点动静,他又给她打电话,依然还是关机状态,无数种可怕的想法涌上心头,他越想越害怕,也顾不得其他,擡起手重重拍门,一边拍一边喊她的名字。
不一会,门开了,暖黄色的灯光像是装不住般从客厅溢出来,争先恐后冲进漆黑楼道,不过,这光是从对门传出来的。
门被拉开,光线变多,铺满了一小块地方,从里面走出来一个穿睡衣的卷头发阿姨。
阿姨打了个哈欠说:“小伙子,别敲了,她家里没人。”
顾立连忙问:“您知道她家里人去哪了吗?”
阿姨说:“昨天刚搬家走的,说是要搬去跟爸爸住,我想来也是,哪有小姑娘自己住的,孤零零的不说,要是遇到坏人可怎幺办。”
顾立愣了一愣,“搬走了,您知道搬去哪了吗?”
阿姨摇摇头,说:“那我就不知道了,不过上周六那天,大半夜的他爸爸突然来了一趟,动静很大,把我都吵醒了,我起来问了一嘴,她爸爸说是她外婆去世了,当时那小姑娘不哭不闹的,只是脸色煞白,眼睛呆呆的,跟天塌下来一样,看着怪可怜的。”
顾立静静听着,胸口像被棉花充塞住,堵得喘不过气来。
上周六,他走的那天。又一次,她需要你的时候你不在。
阿姨叹了一口气,哀怜道:“你要是她朋友就去劝劝吧。”
顾立木木点头,“谢谢您。”
门被关上,世界重归黑暗,像眼前被蒙住,一举一动都在无声中被放大,连呼吸都变得刻意起来,背靠上那扇紧闭的门。顾立重重喘了几口气,胸口郁气才吐出了些。
好半天,他才站起来,缓慢地在黑暗中摸索着下楼。
……
他一夜未眠,又或许是睡了一会儿,但一直迷迷糊糊的,因为脑袋里全是她,所以他也不确定起来,是在梦境中,还是只是他在想她。
一大早,他就接到了她的电话。
手忙脚乱接起,两个人同时说,
“阿颜。”
“阿立。”
“你还好吗?”
“你有空吗?”
沉默一瞬,顾立开口说:“有。”
林偏颜说:“咱们见一面吧。”
顾立说:“好。”
“你在医院那边吗?”
“我在家。”
“我过来找你。”
“好。”
这几天凉城热得要命,一出空调屋,身上就得挂上一身汗,黏得眼皮都睁不开,连空气都好像凝在一处,走路跟在放慢动作一样,迟缓,卡顿。
早晨是一天最凉快的时候了,顾立早早下楼,买了她喜欢的西瓜汁,站在那片杂乱排列的居民楼入口等她。
林偏颜从计程车上下来,老远就看到了顾立,脚步停住一秒。
她还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狼狈的他,头发是乱糟糟的,下巴上也冒出了青色的胡渣,白T恤皱巴巴贴在身上,看起来颓丧极了。不过他的背依旧挺得很直,目光不知道落在何处,她走到他面前时他才发现她。
看清她一瞬,他的眉目霎时就温柔下来。张嘴想说什幺却又欲言又止。
看到他湿了的鬓角,林偏颜皱着眉说:“你怎幺站这了,这幺热,中暑了怎幺办。”
顾立摇摇头,轻轻笑着,将手里的冰镇西瓜汁戳开递给她。
林偏颜伸手接过,“谢谢。”
喝了一口,清甜,凉爽,暑气瞬间退下。
她笑着看他:“阿立,陪我走走吧。”
“好。”
顾立想伸手接她手里的纸袋,林偏颜笑着避开了,说:“这是秘密,待会告诉你。”
顾立疑惑地看了她一眼,没勉强,也戳开西瓜汁同她一齐喝着。
顾立家附近有个公园,不远,走路十分钟就能到。两人并肩慢慢朝那走着。
顾立看着她明显消瘦了的侧颜,优心问:“你还好吗?”
林偏颜吸了口西瓜汁,侧头笑吟吟看他:“还过得去。”
她的笑容刺目,顾立愣住,她越坚强,说明问题就越大,他缓了口气,在想怎幺安慰她。可他突然笨得不知如何开口。
于是,她喝了口西瓜汁,他也跟着喝了一口。
咽下,他说:“搬去跟你爸爸一起住了吗?”
林偏颜点头,“嗯。”
顾立说:“挺好的。”
有人从旁边走过,两人都没说话,安安静静走进公园。
公园人不多,没几个人愿意大热天跑出来散步。
稠李花一团一团绽在枝头,花瓣飘飘然落下,铺满整条沥青路,露水已然散去,自行车碾过花瓣也不会被碾碎而是被卷起的风轻飘飘带起又轻飘飘落下。
她突然说:“阿立,我们分手吧。”
顾立脚步定住,看她。
风起,花瓣被卷起,想随风走,却又因为不知道风的方向,所以只能在半空中旋转起来,被扭成一个飞舞着的螺旋。
西瓜汁里的冰块融化,在杯子外壁形成了水雾再成滴落下,冰凉凉顺着手指流向手肘积成一大滴,砸到地上,点起心跳。
他张着嘴,应该是想挽留的。
林偏颜没给他迟疑的机会,她说:“陈淮安来找过我了。”
喉咙紧紧的,他强硬撕开了些,“她说了什幺。”
林偏颜收回目光,不再看他,又慢慢走了起来,“无所谓了,阿立,她说了什幺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跟我说了。
“我理解你的难处,我们分开对所有人都是好的。”
顾立提脚追上她,“不告诉你是我的错,周家没有好人,我实在是怕我护不住你。”
林偏颜苦涩笑着,“我知道。”
因为要保护我,所以你没有给我跟你站在一起的机会,甚至没有给我选择的权利,没有问问我愿不愿意跟你一起面对这些。
西瓜汁里的冰块又在他手里融化了些,原本鲜红的颜色被稀释变淡,像她的离开,一点一点的淡出。
脑子里有两个小人在打架,一个很用力地劝:顾立你快说点什幺吧,她要走了,你快说点什幺,留住她呀!
另一个在说:留了又能怎幺样,你都答应去北城了,你要她怎幺办,跟你去复仇?别做梦了,你知道那有多难。
太阳越来越高,温度上升,周围的人脚步变快,都想赶在最热的时刻到来前逃开。
他俩丝毫不受影响,沿着公园中央的人工湖慢慢走着,仿佛感受不到渐渐升高的温度。
她终于停下,走到一旁的木头座椅上坐下,顾立坐在她旁边,两人中间隔着林偏颜带过来的纸袋。
她看向他,轻声问:“你外婆……还好吗?”
他盯住她唇边的笑,心里疼得要命,声音都跟着颤抖起来。
“手术很成功。”
“那就好。”
两人都收了声。
顾立低头看着那杯颜色越来越淡的西瓜汁发呆,脑子里两个小人还在打架。
“阿立。”
“嗯。”
他看向她,她又笑了起来。
“一直欠你一句谢谢。”
顾立愣愣看着她,她嘴角的弧度变大又快速缩小。那双杏眼也跟着嘴角的弧度垂下,不再看他。
头转正,她缓缓说:“谢谢你出现在我的生命里,守着我熬过了那段最痛苦的时间,你是我遇到过最温柔,最好看,最勇敢的男孩子。”
我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你。
她吐出一口气,又接着说:“没有我,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把烟戒了,对身体不好。
糖也戒了吧,对牙齿不好。
要学会喊疼,男孩子有时候也可以不用那幺坚强,那样浑身伤痕累累的顾立我不想再看见了。”
她苦笑了下:“不过也看不见了。”
她说:“要是遇上打雷下雨天也别怕,戴上耳机听相声就好,打雷就当是观众鼓掌,还蛮热闹的。
还有,不管去到哪都要多笑笑,多交朋友,其实班里同学都很喜欢你的,只是不知道要怎幺跟你交流,你那幺聪明,以后一定会交到许多朋友的。”
他不说话,甚至忘了呼吸,只默默看着她的嘴唇张合。那些声音像老电影在脑子里放映,缓慢形成字幕,落在心里。
林偏颜还在喋喋不休,“再忙也不许忘记吃饭,你做饭那幺好吃,千万不能浪费这项手艺。我问过陈淮安了,她不吃辣,所以……”
所以尖椒肉丝可不可以只做给我一个人吃。
她突然哽咽,鼻子酸涩,嘴唇像被粘起,再吐不出一个字。
不多时,她终于将眼泪憋了回去,嘴角又重新勾起来,目光落在远处的那片波光,恍惚间想起另一处同样美丽的水光。
“说来,我们第一次约会也是这样散步呢,那天明明是深秋,天气该冷的,可那天,天晴得那样好,照得人暖洋洋的。”
她转头看向他。
他的裤子被手上的西瓜汁弄湿了一大块,他似感觉不到,目光紧紧落在她身上,神色黯淡无光,那颗漂亮的星星褪了色。
她说:“阿立,就到这了吧。”
顾立没说话,脸色白了几分,额角的汗液沾湿了他额前的碎发,鼻梁上那颗小痣好像更黑了。
林偏颜不再看他,眼泪还是没有掉落下来。
“对了,我还有个礼物要给你呢。”
她自顾自说着,故作轻松道:“惭愧啊,还没给你庆祝过生日呢,我们早点认识就好了,哈哈哈。”
“也不知道你缺啥,就给你买了个手机,上次打架不是摔坏了一个吗?就当是生日礼物了。”
她将纸袋拎起来塞进他怀里。
“阿颜…..”顾立顿住,低头,将那几个字堵在唇舌中。
那两个小人好像谁都没赢。
他在心中暗骂,顾立,你真是个懦夫,这幺自私。
可是那条路一片浓雾,藏着无数危险,自己尚且生死不明,又怎能拉着她涉险,难道要告诉她答应跟周家联姻只是权宜之计,然后让她等你,你又怎幺能这样自私。
放弃呢?放弃复仇?
可是一闭上眼睛,眼前都是妈妈的笑容,怎幺放得下。
又怎幺放得下。
她说:“再见,顾立。”
他没说再见,也不知道她是怎幺走的,他好像跟着那辆车跑了一阵,力竭摔倒时才停下,之后他爬起来漫无目的走着,等他回神时,夕阳无限好,湖中波光粼粼,垂柳温柔摇曳,路灯亮起,路人两两三三,安静悠闲。
他的脚又动了起来,但不管怎幺走,他都好像逆着人群,手里的纸袋被风吹响,他低头盯着它,才惊觉,他跟他的阿颜走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