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原来姐姐心中有我

这几日,绍兴的天气总是阴雨连绵,转瞬便是倾盆大雨。

挂满白布的灵堂内,施清秀跪在蒲团上,正在给亡者烧纸钱。

曲寒星躲在一处偏僻角落,静静瞧着她。

他盯着她看许久了,足足有半个时辰。

这半个时辰,施清秀一直在哭,只不过,她不是同哭丧人那样嚎啕大哭,而是垂着眼,静静落泪。

很奇异,她哭得并不汹涌,但曲寒星能够从她身上感受到很深的伤感情绪,比旁边那几个哭声尖锐的女人更能浸染他麻木的感官。

一滴滴泪珠从她眼睛里掉出来,沿着脸颊滑落,施清秀拿着帕子,默默擦拭。

他不懂,明明穆弄玉对她来说也不是什幺重要的人,为什幺她也会为她伤心到如此程度?

之前,他与她一道待在知府,明显看得出来,施清秀只是将穆弄玉当成官夫人那样小心翼翼地捧着而已,并不是什幺关系十分亲密的闺阁姐妹,怎幺就值当她哭这幺久?

眼睛都肿了。

曲寒星不禁深思,若是有朝一日,他也死了,施清秀会为他哭吗?

她会比穆弄玉死的时候更加伤心吗?

他忽然很好奇,心中甚至生出隐隐的期盼来。

时辰将晚,灵堂里哭丧的人声音渐歇,三三两两地搀扶着离开了。

不多时,里头就只剩下施清秀一人。

曲寒星本想现身过去跟她说话,未料此时,尹爱文从外头进来了,他只好打消这个念头。

罢了,眼下也不是博得她同情的最好时机。

*

“杜夫人。”

尹爱文声音难掩疲惫。

施清秀闻声回头,欲要起身行礼,却被尹爱文拦住。

“夫人无需如此客气,内子丧葬一事,这段时间辛苦杜夫人了。”

“不辛苦,尊夫人生前对我多有照拂,我为她料理后事自是应该的。”

施清秀说着,擡手将一沓纸钱元宝扔进火盆里,火舌瞬间席卷而上,她周身亦觉融融暖意,心中却是一片冰凉,不知不觉,眼眶又漫上一层水雾,顷刻间,便溢出眼眶。

她天生心肠柔软,见不得旁人受苦受难,亦不忍穆弄玉珠沉玉碎,零落成泥。

(注:珠沉玉碎比喻女子丧亡。)

尹爱文擡眸凝望着棺材中的穆弄玉,脸上逐渐染上悲戚之色,低声劝:“时候不早了,夫人回去歇息吧,我在此地陪着内子即可。”

施清秀捏着帕子将泪珠擦干净,缓缓起身,站了半刻,终是忍不住开口询问。

“尹大人,不知你可寻得了张大镖头的踪迹?”

尹爱文闻言,神色一暗,“杜夫人,张大镖头已经死了。”

“怎幺会?”施清秀惊讶不已。

“七日前,我派去的人回来告知于我,龙门镖局已被仇家灭门,就连张大镖头也死了。”

他没说的是,张洪义的死相极为惨烈,简直就是死无全尸。

那名凶犯堪称丧心病狂,居然将张洪义千刀万剐,并且,不损坏他分毫筋骨,而是将他全身血肉尽数剔尽,如庖丁解牛。

据手下人所描述,张洪义被袖箭刺瞎双目,应当是在清醒的状态下,被凶手虐杀至死的。

到底是多大的仇怨?

才能叫对方如此残暴不仁,竟不肯给张洪义一个痛快。

尹爱文想想都觉不寒而栗,自然也就不会说出来给施清秀听,以免吓到她一个柔弱妇人。

施清秀听闻此事,心中不由担忧起曲寒星来,他该不会也被杀了吧?

一想到那个总是朝她讨好卖乖,努力讨她欢心的曲寒星也死了,她心中顿时难过至极,泪水眨眼流下,竟有几分失态之色,迫切追问尹爱文。

“尹大人,那龙门镖局被灭门的人里头,有没有一个叫曲寒星的小少年?他与我是旧相识,前些天离开了绍兴,不知他有没有回去镖局,若是他回去了,那……”

施清秀不敢再说下去。

尹爱文是听说过曲寒星的,之前穆弄玉有和他提及过,他还打趣说,若是叫杜秋霖与曲寒星对上,不知道杜秋霖会醋成什幺样子呢,因着他如此幸灾乐祸地想要看好戏,穆弄玉还直戳他鼻子,笑着骂他坏。

回忆起往日这些甜蜜场景,再看着穆弄玉紧闭眼睛、面色青白的模样,他心中更是悲痛难忍。

一时间,灵堂内静默的很,只有烛火哔啵的声音。

施清秀没等到尹爱文的回答,她也不敢听他的回答,生怕对方会劝慰她节哀顺变。

这简直太叫人心扉痛彻。

施清秀选择了逃避,她离开了灵堂,一个人扶着墙壁,慢慢走了回去。

经过一处回廊的时候,她终于再是绷不住情绪,躲在角落失声痛哭起来,嘴里呜咽着喊:“寒星,寒星……”

她当真后悔,若不是她气走了寒星,寒星说不定就不会死了,他还那幺年轻,还有无限光明的未来,现在却沦为了一抔黄土。

曲寒星一直跟在她身后,躲在暗处,静静瞧着她,刹那间,他只觉心中一片柔软。

原来,姐姐也有将他放在心上呢。

*

等料理完穆弄玉的丧事,施清秀便打算动身回杭州了,她在绍兴耽搁了太久,清秋灯铺定是积压了很多杂事,等着她回去处理。

思及此,她便向尹爱文辞别,安排好出行的马车行李,便要回杭州了。

曲寒星故意在半道上拦住她。

当然,他是以体力不支的形象昏迷在车队面前的,杜府护卫阿泉上前去辨认,发觉此人是曲寒星,反倒惊喜,朗声唤施清秀。

“小姐,是曲公子!”

施清秀一听,立马掀开车帘子,下了马车,走近过去看,眼前被护卫搀扶着的人果真是失踪已久的曲寒星!

她登时惊喜难言,从护卫手中接过曲寒星,见他意识昏沉,担忧地擡手拍着他脸颊,柔声唤:“寒星?寒星?你醒醒,我是你清秀姐姐啊。”

曲寒星装作从昏迷中醒转过来的样子,有气无力地唤:“姐姐。”

施清秀见他面色苍白,侧脸上还带着一道浅色划痕,已经结痂了,疑心他又受了伤,心中着急,“你可是哪里不适?”

曲寒星便摸着自己的肩膀,“姐姐,我好疼。”他手不动声色地按紧伤口。

待他手拿开的时候,施清秀瞧见的便是从他衣服里渗出的血迹。

“我先带你去车厢里包扎伤口。”

因着玲玲病情未愈,这一次,施清秀专门准备了两辆马车,现在倒是方便了曲寒星有个休息之处,也省得他与玲玲碰上面,又徒生事端。

*

到了车厢内,施清秀叫曲寒星褪了半边衣襟,她拿了药箱子,亲自为他换药。

在她心里,早就把寒星当成弟弟看待,是以,并未过多顾忌男女大防,只是一心为他擦拭鲜血,眸中心疼不已。

曲寒星一直瞧着她,见她如此在乎他,眸中尽是潋滟笑意。

待换好药后,曲寒星面上又恢复成一副神伤黯然的模样。

见状,施清秀清楚曲寒星肯定知道了龙门镖局被灭门的事情,不然,他也不会伤成这般模样。

只是,她到底不好主动戳人伤疤,便静静不说话,陪了他好一会,才打算动身回另一驾马车。

玲玲早些时候喝药睡着了,路途颠簸,她不放心叫她一个人待在车厢里,得赶紧回去陪她才是。

“寒星,你在这里好生休息,我先回去照看玲玲了,你若是有什幺需要的,便去找阿泉要。”

说完又补充一句:“阿泉就是方才搀扶你的那名护卫。”

曲寒星没说话,施清秀体谅他乍然失去亲人的痛楚,叹口气,擡手摸了摸他脑袋,转身便要下去了。

忽然,手被人拉住。

少年声音低低的,带着无尽的惶恐与委屈:“姐姐,你别丢下我。”

他俯身,身子蜷缩着贴近施清秀,脑袋轻轻压在她背脊上,可怜巴巴地祈求:“我会乖,不会再惹玲玲姑娘不高兴,你不要讨厌我。”

施清秀讶异,回过身,双手捧起曲寒星脸蛋,不解地问:“可是伤得糊涂了?怎幺开始胡言乱语起来?我没有要丢下你的意思,我只是得先回去陪玲玲而已,待晚些时候就会再来看你。”

说到这里,她嘴唇一抿,有点不好意思地道歉。

“寒星,玲玲她可能只是一时误会才会指控你杀了小丘陵,我当时也只是想叫仵作还你个清白而已,你莫要多心。”

“真的吗?”

曲寒星惊喜地问。

施清秀坚定地点点头,“当然是真的。”

“姐姐真好。”

曲寒星脸颊蹭着她掌心,一副十分依恋的姿态。

又撒娇:“再陪陪我,好不好?”

施清秀面露难色。

曲寒星见状,漂亮的眼睛里涌出泪水来,哽咽难言:“姐姐,我爹死了,镖局也没了,我没有家了。”

施清秀心疼坏了,指腹擦去他泪水,轻声细语地安慰他。

“别哭,没事的,一切都会过去的,以后,我的家就是你的家,你不要怕,一切事情还有姐姐在呢。”

如此喁喁细语说了半刻钟,施清秀还是打算回去找玲玲。

“寒星,你若是一人待着觉得害怕,我叫阿泉陪你如何?玲玲她现在正需要我呢。”

曲寒星神情一僵,眸底迅速闪过嫉恨恼怒的晦暗情绪,脸上却是不显,只是倔强地别过脸,颇有几分赌气意味。

“不要阿泉。”

“为何?”

曲寒星擡眸凝望着施清秀,一顿,道:“……只要姐姐。”

施清秀被他缠得没辙,只好捏了捏他脸蛋肉肉,“寒星是男子汉,不能跟女孩子相争的,知不知道?平日里,你要多让着玲玲才是。”

“……知道了,”曲寒星声音低落,“我会听姐姐的话。”

施清秀又安慰地拍了拍他脸颊,这才折身下了马车,呼吸到山林新鲜空气的一瞬间,顿觉轻松不少。

嗐,怪只怪寒星实在是太会撒娇磨人了吧,粘人的要命,一个男孩子怎幺可以哭得比女孩子还糯叽叽?

一双兔子眼红红的,还一个劲地喊她“姐姐”。

说实在的,有点要命。

车厢内,曲寒星却是彻底阴沉了一张脸,眸底情绪暴戾阴鸷。

妈的,他都这样又哭又闹地央求了她那幺久,她居然还是惦记着那个胖丫头!

该死,他早晚要那个玲玲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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