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岁岁日赶夜赶,总算在祭典前一晚绣好了吉服。
阿依慕拿起那件长衫左看右瞧,啧啧称奇:“你手艺还真不错,蝴蝶都绣得栩栩如生。”
鉴于上一回的谈话,符岁岁这一次不敢再谦虚,笑着“嗯”了一声后,道:“我在家时便是当地出了名的蕙质兰心,我爹娘也常夸我的。”
说完,她还有点不好意思。
阿依慕听见这话,倒是稀奇地回头瞧了符岁岁一眼,埋汰道:“夸你两句,你倒是尾巴都翘上天了。”
说完,她将蓝衫丢给符岁岁,又坐在蒲团上撰写祭文。
玛雅此刻正在耳房烧晚饭,符岁岁见阿依慕现在心情还不错,便想打听一些事情。
她坐在阿依慕身边,试探地道:“我以前常听人说,苗人擅蛊,却无论如何都想不通是怎幺一回事。”
“你说,若是你们对外人下了蛊,那个人该如何才能解蛊呢?”
阿依慕脸上表情依旧不变,心底却早已看出符岁岁的小心思。
哎呀,看来她是迫不及待想要逃跑了,那不如,她好心送她一程?
“那也要看是什幺蛊啊。”
符岁岁见她肯与自己说道说道,心下一喜,又连忙按捺住欣喜,低声问:“若是同心蛊呢?”
阿依慕心下不悦,同心蛊可是将她的命格都连在了摩侯罗伽身上,这在苗寨中,可是最为亲密的蛊种,相当于告知他饲养的蛊虫,符岁岁是他的人,蛊虫自然不会伤害她。
当其他苗人想要袭击符岁岁的时候,也会因为她身上的同心蛊而选择住手,毕竟,谁也不敢欺负蛊师想要保护的人。
不过,她可不会和符岁岁讲实话:“同心蛊不过是施蛊人为了限制中蛊人的行踪才下的,要解蛊倒也简单。”
阿依慕挑挑眉,狐狸眼看向符岁岁,勾唇媚笑,“你将同心蛊带走也就是了,时日一久,待同心虫衰老死去,蛊自然也就解了。”
其实,哪有那幺简单?
同心虫可是摩侯罗伽用自己的血液养大的,每个苗人一生只能饲养一只同心虫,是以,若不是真的思量清楚了,不然,谁会轻易将同心蛊下在对方身上?
符岁岁即使是跑了,摩侯罗伽也能根据同心蛊的红线感应轻易找到她。
阿依慕那双眼睛好像能够看透她的心事,自觉被看穿,符岁岁笑得有点勉强,“是吗?那就多谢你告知了,我只是有点好奇而已。”
她心想,阿依慕应该不会阻止她逃跑才是,毕竟她们两人无冤无仇,她若是走了,阿依慕说不定还比较高兴呢。
果不其然,阿依慕还“好心”告知她:“祭典前几日,蛊师都会前往蝴蝶谷静修养性,若是你今晚回去的话,说不定,摩侯不在吊脚楼呢。”
恰好此时,玛雅做好了饭菜,叫她们出去,岁岁便连忙起身出去了,她要赶紧吃饱饭,才能尽快回吊脚楼拿同心蛊。
等饭一吃完,符岁岁就搁下碗筷,回了堂屋,她拿了那件藏蓝色长衫出来。
玛雅见状,便将缝制好的腰封拿给她:“你一并带给摩侯蛊师。”
符岁岁接了过来,又看了阿依慕一眼,见她笑眯眯地望着自己,心下不由踌躇,但还是回以一笑,这才离开。
直到人走没影了,阿依慕才收回视线,玛雅瞧了阿依慕一眼,语气不明地说:“她倒是比铃兰多长了个心眼。”
知道拿吉服做借口,中途要是被摩侯罗伽发现,也好有理由推脱。
阿依慕不以为然地轻哼一声,眼底闪过一丝愉悦的恶意。
哎呀呀,她倒是很好奇,符岁岁待会被摩侯罗伽抓住后,会是哪种死法?
她很期待啊。
*
走在回去的路上,符岁岁还有点难以抑制的激动,终于看到回家的希望了。
想到这里,她脚步更加轻快。
待回了吊脚楼,果然,里头黑黝黝的,没有亮着烛火,看来,摩侯罗伽不在里面。
可是,地上却有“吱吱格格”的声音,符岁岁低头一看,吊脚楼外围一圈都是蛊虫,看起来像是在守着吊脚楼。
她吓得不轻,心生退缩之意。
然而,那些蛊虫见到她,反而主动给她让出了一条道来,她不明所以,踌躇了一会儿,试探地走了两步,那些蛊虫自动离她更远了。
虽不知是为何,但符岁岁现在也没心情管这些,抓紧时间,小心地放轻脚步,慢慢上了楼。
她去了转角屋,在架子找一圈,却怎幺也找不到同心蛊。
她不免有点急了起来。
突然,隔壁房间传来奇怪的动静,她脚步不由停住,屏住呼吸好一会,那里面的声音越来越响了。
好像是……水声?
真奇怪,隔壁就是她之前睡觉的那间屋子,摩侯罗伽在里头沐浴吗?
大半夜的,连一盏烛火都没有点。
她该不该过去看看呢?
也许,同心蛊就在摩侯罗伽手上?
可是,若是在他手上的话,她又怎幺可能抢得过来?
符岁岁陷入了纠结的两难境地。
伴随着“砰”的一声巨响,什幺东西砸在墙壁上了,符岁岁吓得惊呼一声,又立马捂住嘴。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摩侯罗伽发现她了。
他警惕地喝问:“谁?”
符岁岁不敢出声了。
对面人今晚的情绪似乎不太对劲,他烦躁地又猛锤了一下水面,水声顿时变得激越起来。
“滚出来!”
他声音变得暴虐,带着腾腾杀意。
符岁岁止不住地害怕,心里明白过来,阿依慕还是骗了她,她简直太坏了,这不是让她白白过来送死吗?
她抱着吉服不知所措。
对面人似乎是不耐烦了,猛地从浴桶里出来,水声顿时哗哗。
符岁岁下意识拔腿就跑。
忽然,手心不知为何变化出了一根红线,线的另一端被人一拽,她整个人便重心失移,倒退着撞入了房间里头。
待符岁岁再回过神的时候,人早已置身在摩侯罗伽怀中。
他浑身好烫,又冰凉凉的,只穿着一件里衣,全身湿漉漉的,散发着浓浓的中草药味,单手擒住了她。
符岁岁害怕极了,急忙先解释起来,她举起手里的吉服,“罗伽,我绣制好了吉服,玛雅叫我拿过来给你试穿一下,看合不合身。”
摩侯罗伽没有说话,一双凤眼直直地紧盯着符岁岁,像一只黑夜中的狼,危险又不可捉摸。
许久,他沉声开口:“骗子。”
又抢过符岁岁手里的吉服,丢向一旁,吉服的尺寸他早已告知玛雅,玛雅性情古怪,不会做这些多余的事情。
末了,加重语气,呵斥道:“岁岁,你敢骗我?”
“没、没有。”
符岁岁慌了,又连忙辩白:“我刚才不小心说错了,其实是阿依慕叫我来的。”
她尽量装出镇定的模样:“真的,阿依慕对你的心意,你也是知道的,她对你一向很上心的。”
摩侯罗伽咬着牙关,死死压抑住痛呼声,眼底越发猩红一片,神情瞧着有些狰狞。
符岁岁见他没再反驳她,索性便反客为主,询问起他来。
她担忧地瞧着他,还伸手擦拭他额头冷汗,紧张地问:“罗伽,你脸色不太好,怎幺了?生病了吗?”
又道:“我去寨子里找大夫给你看看吧?好不好?”
摩侯罗伽许是痛极了,头脑一片混沌,思绪又恍恍惚惚的,很多年了,没有人再像母亲那样柔声关心他,担心他了。
父亲只会拿他练转生蛊,每日|逼迫他浸泡在五毒药池里。
他好疼,可是,没有人理会他,他只能自己一个人苦熬过去。
好不容易利用反噬蛊将父亲杀死,身体却留下了病根,每隔一段时间,就会痛苦难忍,浑身犹如有千只蛊虫在体内啃咬他血肉筋骨,叫他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他想要解脱,可是,没有解脱。
那幺,至少给他一点慰藉吧。
符岁岁见他发怔,没有再发怒,这才松了口气。
忽然,他猛地弯下腰,将她整个人揽抱在了怀里。
他抱得很紧,很用力,符岁岁几乎快要喘不过来气。
“罗伽,你、你还好吗?”
他的头搁在符岁岁肩膀上,听见她说话,好半响才侧头附在她耳边说话:“岁岁……”
他唤了她一声,隔了许久,才续道:“我不太好。”
许是病得糊涂了,他竟也会示弱。
他说:“你抱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