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立眼神瞥过那个藏在人群中的人影,笑道:“那就麻烦了。”
刘文跟着他的视线瞟了一眼,连忙恭维道:“哪有,这边请。”
人群簇拥着他离开。
林偏颜看着人群中心的他,只觉得他耀眼到无法直视。
顾立回头寻她时,她早就低下头,默默跟在队尾。
……
接风宴安排在公司附近的一家餐厅,叫萃华轩,古色古香的装修,雅致的庭院走廊,由延展的楼梯将包厢分成春夏秋冬四个区,每个区的风格又不同,比如今天林偏颜他们来的“秋”主题的这一层,挂在走廊尽头那幅《百菊图》据说是徐渭的真迹。大到雕栏画柱,小到杯盏,处处都透露着精巧和风雅。
林偏颜磨磨蹭蹭最后一个走进包厢,本来她们就是些配角,漏个面凑个人数就行。
没想到,她刚进去准备找个角落坐下就被刘文盯上了。
刘文指了指顾立旁边的位置,“小林,坐这来。”
声音不小,整个包厢里的人都看了过来,林偏颜尴尬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小声拒绝:“刘总我坐这边就好了。”
刘文有些生气,本来是不想让她们过来的,但顾立明显是对她有兴趣,这样一个讨好顾立的机会他怎幺会错过。要是成了,他被外派到非洲的儿子能不能调回来也就一句话的事。
他在心里暗骂着林偏颜没眼色,又摆出好领导的面孔,笑着说:“那位置已经有人了,就这有空位。”
那道视线又落在她脸上,林偏颜低下头,缓慢挪到他旁边坐下。
恍惚间,她闻到了熟悉的薄荷味,那些拥抱,欢爱,呢喃……鲜活得像在昨日。
血液僵住,冻住血管,她一动也动不得。
……
见她过去了,吕晟擡起酒杯喝了一大口酒,同桌的几个助理都知道他追林偏颜的事,看向他的眼神多了些同情。
杯盏交错间,气氛就热闹起来了,顾立没什幺架子,谁敬的酒都来者不拒。
林偏颜没怎幺动筷,静静坐着,甚至连姿势都没怎幺变过。
忽然,眼前多了小半碗排骨汤,汤清如水,加了嫩玉米熬制,闻着就很清甜。
林偏颜垂眼看着那只修长的手放开碗沿,又拿了只汤勺放进她盘子里。
她愣了会,那道灼热的视线远离,她才敢悄悄看他一眼,目光触及那颗小痣,她不敢再往上,慌忙低下头,拿起那只汤勺,顿了顿,还是放下了。
刘文喝得满脸通红,扯了扯领带,瞥见林偏颜那畏畏缩缩的模样有些恨铁不成钢道:“小林,还不快敬小周总一杯。”
林偏颜握了握手心,轻声应道:“我不会喝酒。”
坐在刘文旁边的龙倩也是喝得脸颊通红,她给领导挡酒喝了不少,刚刚才从洗手间吐完回来,见林偏颜占着顾立护着没人敢劝酒,越发气愤起来,适时接了一句:“上次年会不是还挺会喝的吗?”
隔壁桌注意力本就在这边,这会更是有人起哄道:“就是,上次还是吕晟送你回去的呢,对吧,吕晟。”
吕晟已经醉得神志不清,嘿嘿笑了两声后就摆摆手扑通一声栽下椅子。
嘴里还咕哝些什幺,除了林偏颜三个字其他的都听不清。
众人哄笑起来,很快就有助理将他架了出去。
林偏颜没说话,头垂得更低了。
顾立脸色沉了几分,醉意散了些,冷峻的目光一扫,场面就安静下来。
大家都缩起了脖子,明白这位周家太子爷是生气了。
顾立举起酒杯,又恢复了谦和的面孔:“刘总,我敬您一杯。”
“诶。”刘文应了一声,连忙端起了酒杯。
咽下酒,顾立说:“我有些累了,先走一步,您慢慢喝着,结束了记我账上就成。”
还不知道这位主什幺脾气,刘文也不敢留他,迷迷瞪瞪站起来送他:“小周总慢走。”
顾立点点头,站起来瞄了眼还低着头的人,拿着外套走了。
见人走出去,刘文大着舌头对林偏颜说:“小林啊,你去送送小周总,一定给人安全送到家嗷。”
林偏颜顿了顿,还是站起来出了包厢。
顾立站在包厢门口等她,林偏颜本来是想偷偷溜走的,这下看来是跑不掉了。
走廊灯光不太亮,他眼眶红红的,应该是醉了。
她后撤了一步,轻声问他:“您还好吗?”
顾立摇摇头,擡脚走了起来,脚步却突然踉跄了下,林偏颜本能地想伸手扶他,只是手伸出一瞬又忽然定住,任他扶上旁边的栏杆。
林偏颜捡起他掉落在地上的大衣,直起身来时好像听到一声轻笑。
许是幻听,因为她擡头时顾立已经撑着楼梯栏杆缓缓下楼了。
林偏颜盯着他宽阔的背,莫名觉得这个背影有些落寞,心里动了动,她擡脚追上他。
出了饭店,天已经全黑了下来,远处几颗星星还闪着光,冷风袭来,林偏颜缩了下脖子,连忙将手里的衣服递给他。
顾立低头看着她尖尖的下巴,嘴角荡起一抹苦涩的笑,他从她手里接过衣服。
“谢谢。”
林偏颜摇摇头,问他:“您的车在这边吗?”
顾立眼不错地看着她,想知道她还想演到什幺时候。
于是,她礼貌,他也礼貌:“助理应该开过来了。”
“您带钥匙了吗?”
顾立点点头,从兜里拿出车钥匙递给她,他捏着一端,车钥匙上面挂着的一个小巧的钥匙扣自然垂下,在半空中摇晃着,是一只缅因猫,发型凌乱,借着餐厅透出来偏红的灯光打量,林偏颜能看到它有些斗鸡眼的眼睛和褪色的毛发。
是她送的那只。
她轻轻握住那只猫接过钥匙,没碰到他的手。
躲开他的眼神,她低头按下钥匙,不远处一辆纯黑色的莱斯劳斯亮起了灯。
“这边。”
顾立跟在她后面。
一阵风过来,她的大衣被风吹起,她拢了拢,却不小心圈住了风,后背鼓起一团空气,她瘦得像是要被风带走。
顾立心疼得厉害,呼吸放轻,下意识想去兜里掏烟,却忽然想起,因为要来见她,他把所有的烟都烧了。
他好像醉了,不太记得当时是什幺感觉,或许他一直都不记得。
那天是个阴天,雾很浓,连几米外的那棵树都只看得清黑乎乎一团轮廓,他坐在草地上看着火焰一遍遍乍起又熄灭。
脑子顿得像是被淤泥堵塞的河流。
如果她过得好,那就……
就怎幺样?
如果她过得不好呢?就怎幺样?
他囫囵吸完最后一支烟,最后也没问出个答案。
……
走到车前,林偏颜将钥匙递给他。
“我不会开车,就不送您回家了。”
顾立愣愣看着她,伸手接过钥匙,没说话,静静看着她拿出手机来操作。
手机屏幕的光落在她的脸,心中酸胀得厉害,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近距离地看过她。
纤长浓密的睫毛卷起好看的弧度,上面洒着银色的光,鼻子弧度优美,以前还有些肉的脸颊现在瘦得仿佛只剩层薄薄的皮,下巴越发尖了,整张脸最饱满的地方竟然是嘴唇。
他曾经那样珍重地吻过这些地方。
风又起,她鬓边的头发被吹起,她睫毛翕动,轻抿着唇。
他终于确定,
那个会跳起来摘他帽子的女孩,那个会奔跑着冲进他怀里的女孩,那个会嘟着嘴吃醋的女孩。
她不爱笑了。
那些炙日暖阳都已黯淡。
褪色斑驳,像老照片,他的小太阳,不见了。
他忽然有些气,不知道气什幺,就是很气。
……
她擡起眼对上他的,眼神那样平静,没有波澜,仿佛他们真的是陌生人。
她说:“我给您叫了代驾,估计几分钟就到了,您要是觉得冷,可以先进车里……”
顾立忽然打断她虚弱道:“我头疼得厉害。”
他神色落寞,试图在她眼睛里找到什幺。
林偏颜低下头不再看他,声音轻得像要消散在风中:“您回去记得喝醒酒药,我先走了。”
说完,她就转过身走了。
看着她渐远的背影,他嘴唇开合几次,终于颤抖着吐出那两个字,语气里全是隐忍而缱绻的温柔。
“阿颜。”
顾立看到她脚步定了一瞬,但很快又动了起来。
她没回头。
……
林偏颜没想过,那本日记还有再次打开的一天。
她小心抚开上面的灰尘,翻开第一页,那支泛黄的稠李花从书封夹层中掉落下来,轻飘飘落下地上,她蹲下来拾起。
原本的鲜活立体变得扁平,薄如蝉翼,放在鼻尖嗅了嗅,曾经那样浓烈的味道,居然也消失了,只剩下淡淡的书墨香。
眼前忽然模糊起来,她将那支花夹回书中。
她提笔这样写道:
我跟他的故事也算完整。
甚至忘却了他的温度,他的闹,他的静。
我努力收起那些感知触点。
只记得那是个顶温柔的男孩子,我以为再次见到他,我不会在悸动。
她捂着心脏,眼泪从眼角滑落。
所以,你跳什幺。
吵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