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宜末年,天下即不时爆发叛乱,无一例外,打的都是申太子的旗旌。尽管申氏覆灭有年,朝野对霜雪清绝的申后、璀璨英发的申太子的记忆依然鲜明,怀念不已。申太子出逃后,至今下落不明,更是方便了有异心者僭用其名号。
及至元和时代,叛乱有愈演愈烈之势,渐渐集中在河北一带。有人指出,叛军背后有邺王炯、徐王炘的支持。作为咸宜天子的次子、三子,他们不得不向少弟元和称臣,一直很不服气。
元和和蔷忆都觉得,这是咸宜天子故意为他们留下的一分考验,或者说是“礼物”。
没有人可以毫无伤疤或忧患地享受至高无上的尊荣。
帝廷定期遣兵平叛。
宇文仝要加入的,即是前往易州的一支招讨军。
蔷忆得知后,反应不像两个姊姊那样激烈。嵇芾承宠,小弟表面上平静,内心当是极痛苦的。离开雒邑,可以散心纾怀,奔赴河北,又可以将注意力从失恋转移到功名事业上。作为只有一个十五岁的少年,阿仝无疑有着强大的内心和勇气,可喜可嘉。
宇文夫人元氏有些顾虑,“他才十五岁。”
蔷忆道:“霍骠骑二十四岁时,已然身故。古诗有云,十五从军征。阿仝此时入伍,不早了也。”
嵇芾很晚才得知,宇文仝去了河北。既已承诺不再相见,她从不出席宫廷集会,但又渴望听到他的消息。因此,她以长伴君为名,拒绝了婕妤的晋位,继续留在勤政殿执役,以便能从诸才人宫娥的闲谈中,获得有关宇文仝的只言片语。
然而,宇文仝在亲贵少年中,谈不上英倜,性格也偏于缄默,关注他的女孩并不多。
只有一次,嵇芾听说,宇文仝在招待凯旋将军的赐宴中,表演百步穿杨,惊艳全场。当时,她真有如聆仙乐,如蹈云宫之感,害怕掩饰不住这种飘飘悠悠的疯狂喜悦,她一路疾行去豢彘院,在药圃中独坐了半日,才渐渐平静下来。
后来,从惠文口中得知,宇文仝去了河北,那难以负荷的沉郁,她也是通过药圃独坐,才稍以化解。
幸而在这期间,她流产了一个才仅月余的胎儿,有光明正大的理由悲哀。
为安慰嵇芾,元和封赏了许多嵇氏亲戚。沉寂多时,又出了一位天子宠姬,嵇家人十分亢奋,以为有了通天门径。众姆姆、婶婶、姑姑频繁来宫中走动,拿一些多年宅斗总结出的妈妈经,指点“全家人的希望”,也顺便为丈夫、儿子跑官。
嵇芾病恹恹,拥衾默听,懒怠理睬,厌倦到了极点,忽而泪流满面。
元和见状,挥手斥退一群厌物,抱着嵇芾在室中踱步,款语慰藉:“等你好了,我们再生一个。”见她不语,又问:“你很惋惜这个孩子,对不对?你愿意为我生孩子,是吗?”
嵇芾点点头。
元和的脸色却冷了,放下她离去。
程晏上前来,嗫嚅:“娘子,旁的人也罢了,您不好冷落至尊的。就在这几个月间,郗淑妃和潘婕妤都爆出了身孕。天子恩宠无常,君心很容易失去,何况——”他瞥一眼四周,低声道:“——郗小公主还在至尊跟前进谗,说您伤心并不是因为失去胎儿,而是因为宇文小郎离京。”
嵇芾轻笑了一下,“这不是进谗,她没有说错。”
“哎,娘子!”
“阿晏,”嵇芾伏枕闷道:“我现在只盼望你们都不理我,让我一个人待着。”
程晏见不宜继续探讨君宠,便转移话题:“有件喜事还未告知娘子,我下月就要结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