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一十四)发作

是几不可闻的声,若非一向强势的燕归尾音颤抖,她也难听出来。

他坐在窗台,恰有泠泠的风从外打来,檐角铜铃清响,殷晴扑簌眨眼,忽地一下,眼睛泛起酸。

她缓缓擡起手,不是要回抱住他,亦不是要为他拭泪,而是轻轻推了推用臂弯紧紧拥着她的少年,依旧细声细语的声音,朦胧的哭腔,话却坚定不移:“燕归,此前我一直以为,彼此明了心意,从未讲过我喜欢你。”

昆仑武学典籍无数,有一招“水滴石穿”,专讲以柔克刚,正如她而今所言所举,她期待她的言语能令他软化。

燕归胸膛震震,他错愕回首,眼底难掩泪光,雀跃与欢喜从他跳动的心脏蔓延开来。

他握着她双臂的手指几分颤抖,屏了息,定了神,止不住去期许她接下来的话。

“我喜欢你。”这四个字脱口而出时,燕归只觉得心如雷鼓,一股隐涩之痛没入四肢百骸,却又被莫大的喜悦吞噬殆尽。

他睫毛轻轻颤动一下,燕归知晓,这是动情犯忌,情蛊作祟之兆。可她的话太过甜蜜,让他无心觉察苦痛。

殷晴双目明亮,她顿了顿,看着少年凝滞的脸庞,继而说道:“可是燕归,即便你我两心相许,我亦是我,是昆仑派座下弟子,我不会随你去苗疆,无论那十万大山多美,那是你的家,不是我的。我长在昆仑风雪里,若要回家,也是回昆仑。”

“你可以等我。”

最初那四个字落入耳畔时,燕归的眼睛似被烟火擦亮,一听后话,又在转瞬间黯然下去。

少年脸色煞白,像是在她的话里被点了穴,入了定,一动也不动。

良久的沉默里,殷晴忐忑地唤了他一声。

“燕归?”

燕归松开她,十指收紧,藏在躯体里的情蛊异动不止,皮肉里,泛起钻心噬骨的痒,他身体倏然一顿,长久地凝着她,眼底杂糅着复杂的情愫,仿佛要用目光将她拆骨剥皮,却窥一窥她那颗心到底在想些什幺,为何不能如他那般,舍不得离她半步?为何她的喜欢如此轻描淡写,不似他一半浓烈?

为何为何……他心里藏有千万个为何,却讲不出一字半句。

少年秾丽的眉眼下,凉如利刃刮骨的眼神叫殷晴心底发毛,噤若寒蝉。

若问殷晴怕不怕?太岁头上动土,明知逆鳞非要去触,怎会不怕。

可殷晴不能退让,亦不想退让。她既不愿委屈自己,心中所想所思,也不愿瞒他。

他竭力想冷静,指甲陷入骨肉,将自己掐出血来。

“猗猗。”燕归轻声叫着殷晴的名,指腹轻柔,拂过她的唇瓣,又点了点自己的心口,痴痴一笑:“我也想等,可我从不是有耐心的人,我等不了。”

话一落,他侧一侧目,往那小二方向瞟一眼,声音冷若寒霜:“听够了就进来。”

小二抖了一身鸡皮疙瘩,颤声颤脚入了内,小心翼翼打量了地上一片狼藉:“公、公子有何吩咐?”

“两碗藕粉丸子,送到天字一号房。”

语毕,燕归转身,不给殷晴留半点吭声反抗的余地,擡手点了她的哑穴,二话不说便拉着她往楼上去。

穿过人影,步入厢房,两人坐于圆桌两侧,两两相望,皆无话。

未几,侍者手捧玉盘而来,放下吃食,有胆大的暗自瞥一眼冷面不言的少年,燕归淡淡扫去一眼,那人吓得一个哆嗦,又匆匆离去。

殷晴擡手,指一指自己喉咙,示意燕归解穴。

燕归不答,只用勺子,舀起一只圆滚滚胖嘟嘟的小丸子,送于她唇畔。

殷晴闭着嘴,不肯张开。

“不是饿了?不吃?”

殷晴摇头,想说饿,但若要她这样不言不语,她宁可不吃。

燕归掀唇笑了声:“好。”

他有得是法子让她张口,虎口用力,指腹掐在她双颊侧,一收紧,他咽下一口丸子,低下头,薄而炽热的唇瓣含住她,舌尖一滚,丸子轻轻往里一渡。

殷晴呼吸不畅通,囫囵咽了口唾沫。少年两根指节卡在她腮旁,稍一使劲,就令她齿间收拢,呜呜咽咽几声,一缕沁甜涌入喉头。

燕归舔唇,他离她极近,少年呼吸灼灼,她面上浮起红霞,一片滚烫,只听他笑着,明知故问:“甜幺?”

他忽地咬她一口,牙齿撕磨着唇瓣,尝到一缕腥甜,混着丸子的清香,燕归弯弯唇,说道:“我觉得好甜。”

少年唇角沾着血,笑得阴郁,像在恶劣的报复什幺。

殷晴恶狠狠瞪他一眼,答不出话。

他垂眸,用指腹不以为然地擦去她唇边的血迹:“自己吃,还是我喂你?”

殷晴没法子,没好气地从他手里夺过白瓷勺,在他眼皮子底下将藕粉丸子一小口一小口吃尽。

待饭用过,燕归不与她多言,径直道:“你且休息,三日后启程。”

显然是不容她置喙回转。

夜里又下雨,冷风侵肌,殷晴半梦半醒间,身体如水火相燎,又冷又热,少年的手贴合在她腰间,一掌之隔,内力源源不断涌来。

蛊门武功路子颇邪,讲阴玄之气,内功更偏森寒,与殷晴身体寒毒相冲,这两月行来,每每殷晴被寒毒噬体,燕归也只能以寒制寒,用内力强行压制,可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江南阴雨连绵,殷晴也冷得厉害,身体瑟缩成一团,她摸上去已是有些烫,却听她一个劲叫冷。

燕归无法,只得搂紧她,将她牢牢抱在怀里,企图用微薄的体温令她温暖起来。

“冷……”殷晴牙齿打着颤儿,一张小脸皱皱巴巴,梦也不安稳,恍惚间回到幼时调皮,她寻去后山偷酒,却一个不小心落进冷窖里,瑟瑟发抖待了几个时辰,最后还是兄长将她找到,从底下救了回去。

记忆里兄长一向冷静自持,除了手中剑,好似对什幺也不在意,那还是她头回见他心急如焚的模样,连俊秀的眉毛都紧巴巴皱在一起。

殷晴吓得哆嗦,原以为少不得一顿诘责,瞧见殷彧这根救命稻草,哭哭啼啼却又不敢上前。

哪知兄长一言不发,面色严肃地一把扣紧她手腕,细细诊过脉象,才将她搂进怀里,重重松了口气:“幸好……幸好……”

被冻得昏头昏脑的殷晴才没有听清他在讲什幺,只靠在半大少年温热的怀里,沉沉睡去。

那个怀抱,真的好暖和。

就像现在。

“哥…哥……”细碎的呢喃从她口中倾泻出,扣在她腰间的手紧了又紧,少年神情复杂,情蛊埋藏在血肉里作祟,隐有抽痛,他有些不甘地咬着牙,在她耳畔低语:“有我不好幺?”

这话像在问她,又在质问自己。

无人应声,燕归拂开她后颈碎发,轻轻印下一吻:“猗猗,我会帮你解毒的,无论用什幺办法。”

“别离开我,好不好?”

明知她无声回应,何尝不在祈求默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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