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恋爱天打雷劈

出了西厢房,七迟往东院去。长门宫别的没有,就是宅室多如繁星,墙垣林立,迂回曲折地阻隔视野,犹如迷宫高耸,无穷无尽围困着里面的人。

除去陆陆续续因为各种原因离世的痴儿,诺大的宫殿现在只剩下三位活人,于是光秃秃的庭院更觉得愁云惨淡,阴沉而萧索。

临近东院,还未绕过浮雕繁复的影壁,远远就闻见了一股口津暗苦的焚香。七迟捏着狮子头嘴中的绿油铜环叩响正院门扉。没人应答。

她没有继续敲门,这间院子向来是长门宫最寂静的地方,若非经年不绝点着檀香,侍卫们都以为里头的人死了。

听说这位弃君善琴,在宴上献艺之际听闻自己家族被江湖人士灭了满门,当场吐血昏迷,清醒后便向圣上请愿搬到长门宫,遁入佛门,避世不出。

“姜宓夫人,今早南院那位还是没撑住。妾备了一点艾草放在门外,还请即刻使用预防疫病。”,七迟放下手,隔着门扉说道。

过了一会儿,门内有人回敲了一下,力道微弱,怯生生的。七迟得了回应,依言留下适量艾草,捡了块石头压稳后就离开了。

最后一位弃君名叫晏玥,是唯一失去全部位分,被贬为庶人的后君,也是长门宫手头最宽裕的人。他原先尊为皇贵君,却被人揭发他毒杀七个月大的公主。圣上震怒,欲关押牢狱秋后问斩,他的家族连夜以赈捐的名义,向朝廷献上万两黄金,圣上才松口免了死罪。

此君目前住在北室。从东院出发需经过一座塔,约有数十米之高,巍峨挺拔。鎏金丹漆的塔顶耸入云霄,在肆虐的风雪中凝成朱红一点,遥远如同凌空悬浮的仙阁。故幽帝将其命名为囚仙楼。

“迟娘,你快过来。”

嗓音慵懒的招呼从上头传来,七迟寻声望去,见到晏玥红衣灼灼,束绣金抹额,站在囚仙楼二层,凭栏而笑。

“郎君有什幺事吗?”

“没事就不能找你?”,晏玥瞪了她一下,眼波流转,美得锋利的面孔宛若浸在一泓秋水中,洇出刀亮血秾般的滟绮。

七迟走入囚仙楼,诚恳地说,“上班时间拒绝无效沟通,拒绝情绪消耗。我还要去公子院内燃草防疫呢。”

“有事找你总行了吧。”,晏玥翻了个大大白眼,“还有院子不用去了,已经有人来过了。”

七迟吃惊,“谁?”

“个子有点矮,脸蛋圆滚滚的,看人很凶。”

“哦,陈述啊。”,七迟了然。

“管她是陈述还是李述呢。”,他亲热热地牵起七迟,示意她看垂花门下的悬柱,“你瞧。”

七迟顺着他玉葱般的指尖望去,一只黄蝴蝶正落在舒卷云纹托起的莲花金蕊上,悄然扇动着翅膀。

欣赏片刻,她感叹道,“这个季节竟然有蝴蝶。”

晏玥没骨头似的从后面贴着她脊背,下巴搁在她颈窝中,理直气壮地推她,“快帮我把它捉来。”

“打工仔第一条职场指南是什幺的来着?对了,办公室恋爱天打雷劈啊。”

七迟顶着死鱼眼嘟囔,手掌横在他脸前,从容挡住呵向耳垂的热气。

“什幺天打雷劈?”

晏玥猝不及防愣住,迷茫地眨巴眼睛,几乎要具象化出大大的问号,活像一头扎入雪地昏了脑袋的红狐狸。

七迟不解释,手法熟练地将身上这只发蒙狐狸撸了下来,随后运气于脚底,踩中围栏发力跃起,轻松捏住蝴蝶翅膀。

“给。”

见了蝴蝶,晏玥立马忘了七迟古里古怪的发言,小心翼翼接过翅膀,欢喜道谢。

“玩尽兴了记得放掉哈。”,七迟说,“难得见到一只蝴蝶。”

“若真是难得,不应该带回去养吗?它能在室外活多久呢?”,晏玥将蝴蝶放在掌心,松开指尖,蝴蝶安静地停在纹路上,翅膀没力气地耷拉着。

七迟转念一想也是,不再多说什幺。她把箬笠戴回头顶,与晏玥道别。

注视着七迟素黑色的身影越来越小,直到被大雪吞没。

晏玥从宽大的宫袖下探出手腕,松开不知何时攥紧的拳头,露出奄奄一息的蝴蝶。

他两手捏住花朵一般的翅膀,指尖用力发白,一把扯落,细细揉碎,又接着用指甲一节节掐断躯干。

嘴角弯起的弧度像焊在肌肤上似的,纹丝不动,有蛇吐信子之态。

“一只小虫子,怎幺配得上她的怜惜。”

他索然无味地将手伸出檐外,看不出原样的蝴蝶残尸从泛着粉泽的指甲下洒落,被风雪分散到天涯海角。

“迟娘,我是你的,我只能是你的。”

“啊切!”

刚脱下蓑衣的七迟重重打了一个喷嚏,她搓了两下胳膊,畏手畏脚地坐在炉前取暖。

作为圣上厌弃之地,长门宫的炭例极其有限,连带着侍卫府也被减少了份额。炉子里只有两块漆黑无泽,即将烧成渣滓的煤,呆了老半天,才堪堪感觉到温度。

七迟窝在矮凳上不肯动,扯开嗓子呼唤小桃,什幺姑奶奶求求您了,什幺妖孽速速现身。不一会儿,没把猫叫出来,反倒把陈述喊出来了。

这位颧骨总泛红的侍卫没有像寻常那样用一双吊眼白她,她匆匆往外走,神情有点不对,分外频繁地更换拎包裹的手,仿佛里头是什幺烫手芋头。

“老陈,咋了啊?”,七迟关切。

陈述不情愿地停下脚步,冻皲的唇绷成细细一条,手往背后藏,试图掩护那个油布缠成的包裹。

她干笑,“啥?我能有什幺事啊?”

“你不是下午交接巡逻吗?”,七迟问。

“我和人换了时辰,家里有点事情急着处理。”

“噢噢,那不耽误你了,快去吧。”

陈述疾步离开侍卫府,七迟缩回炉前继续有气无力地喊她的猫,没过多久,门外响起去而复返的脚步声。

“怎幺啦?”

七迟不解地看着眼前一语不发的女人。

陈述左右看了一圈,小心解开包裹,遮遮掩掩让她看里头绣工繁复的羽衣。

“你见识多,帮我看看这件衣服,该怎幺做才好卖了它。”

七迟捻了捻上层柔软的翎羽,她在柳茕屋里见过这件羽衣。

她不动声色地拉过油布盖好,压低嗓音,“这是内务府的制品,你从哪得来的?”

“捡来的。”

七迟紧紧逼视陈述,陈述在七迟明澈的目光下眼神闪烁。

僵持了片刻,她率先受不了,索性一股脑儿道出事实,“真捡来的,我看见东厢房的柳才人亲手扔掉了它。我就捡了回去,一个跛了脚的舞伎用不上,我家小女可是能靠它加不少餐呢。”

七迟回忆柳茕发狂的状态,转念一想明白了。大概是柳茕扔完羽衣又后悔了,回头去找却发现羽衣被拿走了。

“七迟,七迟。”

七迟这头思索着,被陈述唤回心神。只见她面露期待,“所以你知不知道有什幺门道可以处理它?”

七迟摇头,“我要是知道,也不可能被下放到这儿了。而且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私下买卖内务府流出来的东西,被发现可是要砍头的!”

陈述听完,肩膀遽然垂垮,像扛着巨石般,摇摇欲坠,一时间像老了好几岁。

七迟细观陈述眉心郁结之气,“你是不是急需钱?”

陈述苦笑,告诉七迟暴风雪压坏了她家土地的大棚,整整三十亩,全部需要修理。

七迟二话不说把陈述拉入二堂。上头将里面简单腾出了几间厢房,主要提供给没有家室的侍卫,一个月一两银五十文,比宫外里坊租房便宜了一半之多。七迟和那些囊中羞涩的年轻人一样,就住在这儿。

她取出柜头内的荷包,整个儿给了陈述,“这里面约有一些碎金碎银,不够我再去钱庄取。”

陈述通红着脸,拼命推拒。

七迟把眼睛一瞪,“做什幺白日梦,这是借你的,赶紧给我立字据!看在姐妹的份上不收利息罢了。”

陈述紧绷的嘴角线条这才微微松弛,她连忙拿来笔墨,写明金额和借还时间,按下了手印。

七迟接过借条,看了一遍收入柜子,指着包裹说,“这东西我给你还给人家,夜长梦多,放在我们手里总有一天会惹来是非。”

陈述自然无不可,她再次保证自己定会尽快还清,揣着荷包赶回了家。

七迟也冒风雪前往东厢房,门扉保持着她离开时虚掩的状态,柳茕缩在墙角睡着了,纤长的乌发如流水潺潺,托起他秀气的脸。七迟轻手轻脚将包裹放在几案上,重新回到侍卫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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