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被握到发麻,朱邪早八点就醒来,酝酿不出回笼觉,侧头看,床垫边的女人睡得比猪还沉,毫无警觉性地抱着枕头,蹭开的面纱旁正巧露出个精雕细琢的脓包。
带妆睡觉,好敬业的骗子。
朱邪跨过蜷缩在地上的身体,径直下楼,一层楼口乱放着几把折叠椅,已经坐了两个人,走到近处一看,原来是莫慈和她的建筑工老婆,一人举着一根油条在啃。
瞧见朱邪,二人默契地露出心虚的表情,像课堂上的中学生那样,试图通过避开老师的视线避免被点名发言。
“他没见到太阳吧?”该问的还是要问。
“没有!你放心,我们一直给他脑壳上罩着黑袋子。”建筑工说起话来有点咋咋呼呼的。
“那就好。”
朱邪到地下停车场查看翟升的情况,人还昏迷着,倒在重新加钉围板的收费亭里,整个人比上次见时又瘦了半圈,全白的头发显示着精神上不可逆的损伤。
轮值的看守在他脸前放了炒饭,只有中心看上去被勺子挖了一口,挖掉的部分却和洒落在地上的饭粒吻合。
朱邪举起饭碗旁的水杯,一扬手倒在翟升脸上。
“啊!饶了我、饶了我,别杀我!”不成调的哀求挤出沙哑的嗓子,他看起来像被太阳烧干的衰老吸血鬼,再没有一点昔日作为总裁耀武扬威的样子。
戴橡胶手套的手温柔地抚上他惊恐到痉挛的侧脸。
“是你?”颤抖渐渐平复,“是你……好久不见,我以为她们把你杀了。”
医生的手指攀过他的太阳穴,插进掺有灰尘的白发里,怜惜似的一下下捋动着。
在女人柔情似水的安抚中,翟升肉眼可见地越变越脆弱,失焦的视野里只有大片纯白,独属于白大褂的白色。
“你终于来了……这些天,我每天只能吃下一顿饭,这是第一次,我觉得自己撑不下去了,也许快要死了——如果真的要死,我不想死在这里!我和你一样,也有一个儿子,我想见他。”
他举起手虚弱地指向椅垫,医生心有灵犀地取出藏在里面的手机,敲字。
“我,帮,你。”
从她手心传来AI呆板冷漠的电子音,听来竟也沾染了几分温暖。
“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对!到八月了,资金链的问题解决了……只要我们逃出去,到有银行的地方,取钱,取车,我带你回我的别墅,从今往后,让我家星星像你亲儿子那样孝敬你。”
谁想给男的当妈啊。
朱邪忍不住翻个白眼,在手机搜索框里输入翟星的名字。
本想当场播放爱豆重伤毁容住院的新闻,往翟升的伤口上撒把盐,没想到网上竟没有一条关于此次案件的大篇幅报道,仅有的警方通报也隐去了受害者的姓名。
想来是经纪公司的手笔。
朱邪只能放下一时兴起的恶趣味,面无表情敲字:“你家在哪?”
狡兔三窟的老赖终于不再隐瞒,说出他被抓前躲避债主的藏身之地。
“好,等我查好路线,想办法带你出去。”
走出收费亭,朱邪反手就把地址发给莫慈,请她提前踩点,进行战略部署。看守与她擦肩而过,端着饭碗进去砸在翟升面前,喊他起来吃晚饭。
烂尾楼外,林叶正在阳光的丁达尔效应中自如呼吸,然而林下却是风声鹤唳,隐匿着动物狂躁而压抑的喘息。
建筑工拎着油漆桶正要去打水冲洗,肩膀忽然被重重一拍,急忙转身,对上一双充血的双眼。
“小邪哪去了!”
她被这一嗓子吓住,没听懂对方的方言,想要反问时只觉肩头扛了一担子石灰,压迫力愈来愈重。
“你把她藏哪了?妈妈,你以为藏起来就能证明她不存在?你把她藏进墙里了?”
“干什幺——别碰她!”一声怒吼突兀插入,打断了白幽的胡言乱语。
莫慈本就在不远处擦车,灵敏的耳朵听见林中异动,铁塔般的身躯当即撞过来。
看见脸色苍白的爱人,想起白幽与朱邪势不两立的立场,再联想昨天被白幽撞痛的那一下,她不敢大意,用了十足十的力道出拳……
没受到任何阻力。
蒙面女人像纸飞机一样飘离原位,远远跌到潮湿的草地上。
搞什幺?
莫慈蹙起眉头,第一次怀疑自己对敌人力量的判断出了差错。
只见白幽瘫在地上,先是表情痛苦地揉了揉胳膊,再用胳膊撑着上身勉力坐起来,起身的同时,两串生理性眼泪滴溜溜滑下眼角。
一双尖头皮鞋踏入视野。
朱邪从白大褂侧兜掏出黑框眼镜,慢条斯理地打开镜腿,架回鼻梁上,而后仿佛刚看清面前发生的一切,故作无措地扶了下镜框。
“莫老板,我妹妹是靠头脑吃饭的,身板瘦弱,还请您手下留情。”
说着心疼妹妹的话,心里却在喝彩:好哭,多打点,爱看。
妹妹这张假脸只有哭起来能让人赏心悦目。
朱邪半蹲下去,假模假式扶她起来,白幽刚站直身子,瞥一眼莫慈,像被吓到似的脚一软,摔进朱邪怀里,搂紧她的腰不肯松手。
这幅黄鼠狼给鸡拜年的景象,怎幺两方都有些享受似的?
莫慈摸不着头脑,看着这对共患难的姊妹,她忽然感到一阵恶寒。
一不留神,成了坏女人play的一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