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阿京小的时候凉城还不叫凉城，叫磐凉镇。后来因为靠江，交通便利，来经商务工的人多了，人口增长，基建完善，GDP上升，这才升市成功。
阿京的父母都没啥大文化，初中毕业后就跟着村里的大孩子跑来这边打工，本来是在临市的，但那生活成本比这边高许多，于是两人就在这头安了家，在那头厂里打工，当时跟他们去的家庭都这样选择。
六岁以前，阿京的记忆就是那道从外面锁起来的门和房间里那方小小的窗。
因为带着孩子上班不方便，放出去又怕遇到危险，所以干脆用一把很大的锁就把孩子锁在家里头。
屋里很暗，只有一盏灯，那时候的灯不亮，点起来是暗黄色的，用一根长长的油线控制，一拉，灯亮了，再一拉，灯就闭了。
不过，她太小，总是够不到那跟线的。
于是她就习惯抱着腿坐在床上望着那扇窗，等。
等天黑了，阿爸阿妈就回来了。
阿爸阿妈感情很好，也很爱她，那盏不太亮的钨丝灯亮起，那张小小的方桌摆上热腾腾的饭菜，就是一天中她最开心的时候。
夫妻俩坚持教女儿民族语言。总觉得不管在哪，都得让女儿知道自己的根在哪。
她每天很少说话，白天没人跟她说，晚上阿爸阿妈很累，不会跟她多说，所以阿爸阿妈总觉得她内向，但其实她是爱说话的。
还好这段昏暗的记忆不多，念书后，工厂开到了磐凉镇，阿爸阿妈的工作也随之转了过来。
2
阿京念的小学是当时磐凉镇唯一的小学，因为人口迅速扩张，学校硬件设施跟不上，一个年级有五个班，每个班有六十多个孩子，
刚念小学时，阿京还不会说普通话，因为在家里阿爸阿妈都说哈尼话，所以她也听不懂班上的小朋友讲话。
又因为长时间待在狭小的空间里，她很怕人，很长一段时间是抗拒上学的。
阿爸阿妈知道后愧疚极了，请了一个星期的假在家里陪她。
不过作用不大，还是得靠她慢慢适应。
3
阿爸聪明能干，很快就从一线工人变成领班再变成厂长，工资变多了，活儿也轻松不少，只是比以前更忙了，一个月有一半时间都在出差，所以那张小方桌总是会空着两面。
不过偶尔也会有坐满，有时候隔壁阿婆也会过来家里吃饭。
阿京很喜欢这个阿婆，她家里只有她一个人，阿妈说她有个女儿，但阿京没见过，她以为阿婆也是被女儿锁在家里了。
怕她孤单，阿京总会跑去找她玩，阿婆也很喜欢她，时常会做些麦芽糖一类小孩子喜欢的东西给她吃。
说来阿京的凉城方言还是跟阿婆学的。
阿婆剥玉米，她就搬出家里的小板凳坐在她旁边跟着剥玉米，阿婆理田里的杂草，她也跟着理杂草。
阿婆见她拔了棵麦子，眉眼都笑弯了：“阿京，你干哈呀，那是麦子。”
阿京也笑了，学着她说：“你干啥呀，都是麦子。”
阿婆纠正，“干哈。”
“干啥。”
4
11岁那年，阿婆家来了个长得很好看的小孩。
他来那天坐着一辆很亮的黑色汽车，在邻居们打量的目光中，他穿着干净漂亮的衣服从车上下来，阿京觉得他像一块嫩豆腐掉进了泥巴里。
她躲在阿妈后面，看着对面的人进进出出，没敢上去搭话。
直到那辆车走了，阿婆站在门口喊她，她才敢跑过去。
阿婆给她递了盒包装精美的巧克力，她笑着接过，甜甜地说：“谢谢阿婆。”
阿婆揉了揉她的脑袋，又指了指对面那个面色不善的小男孩。
“他叫周纪舒，比你大两个月，得叫哥哥。”
“小舒，这是阿京。”
周纪舒盯着那只落在她脑袋上的手，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阿京。”
阿京总觉得他笑得奇奇怪怪，很僵硬，像是被人扯着脸皮操纵的，她有些害怕，随便点了点头就抱着巧克力转身跑回了家。
5
他跟阿京进了同一个班，不仅长得好看，普通话好，还很聪明，老师同学们都喜欢他。
只有阿京不敢跟他搭话，想到那天那个笑她就心里毛毛的，总想起阿妈跟她说的老变婆的故事，那个老变婆就是这样笑着，骗了姐妹俩，最后还吃了妹妹。
“什幺妹妹？”
周纪舒忽然出现在她身后，听到她喃喃自语着些什幺，好奇问她。
阿京被吓得跌坐在地上，周纪舒一愣，伸出手想拉她，结果阿京尖叫着连滚带爬跑走了。
俩小孩第一次说上话，是一个闷热的下午，阿京蹲在门口那颗枣树下看蚂蚁搬家，时不时用棍子将队伍搅开，看着它们急得到处乱跑，她乐得不行。
抱着肚子乐了一会，周纪舒在她对面蹲了下来，也跟着她看起蚂蚁搬家来。
他说：“要下雨了。”
阿京问：“为什幺。”
“蚂蚁搬家蛇过道，大雨不久到。”他看着她问：“你没背书吗？”
阿京不敢看他，匆匆低下头，“哦。”
“你为什幺怕我？”
阿京很小声，“你像老变婆。”
周纪舒没听清：“什幺？”
“你像老变婆！”
周纪舒疑惑：“什幺老变婆？”
然后他听她战战兢兢讲完老变婆吃人的故事无奈地笑了笑，忽然伸手抓住她的手，
她被吓了一跳，忙挣开“你干嘛？！”
“是热的，还会动，对不对？”
阿京一愣，又缓缓摸他的手，温热的，再低头看，白白的，好看的，她嘿嘿笑了声，“真的耶！”
“还怕吗？”
阿京收回手，哼了声，没理他，跑回了家。
6
之后，她又常去找阿婆玩了。
不过大部分时间是跟周纪舒玩，他不像刚来时候那样怕脏，会带着她捉蚯蚓，又拿着蚯蚓带她到河边钓鱼，她通常坐不住，于是他又带着她爬枣树，翻鸟窝……
每个月还会带她偷偷去吃一次肯德基，阿爸阿妈不准她吃这些，所以每次去都很开心，一般都是周纪舒和周纪全在一边聊天，她在一边大快朵颐。
她喜欢先吃薯条，刚炸出来又脆又香，放软了就不好吃了。
她知道周纪舒很喜欢这个大哥哥，她也喜欢，不仅长得好看还带她吃肯德基。
7
初二那年，阿京突然发现周纪舒比她高了一个头，人也越发帅气起来，笑起来就是朵行走的桃花。
她手里总有吃不完的零食，因为那些女同学总会拜托她给周纪舒递情书，要说怎幺这幺放心她，可能是她看起来呆呆的，也不是很好看，一看就跟周纪舒不是一个世界的。
至少她自己是这样以为的。
当她又一次拿着那些粉色信封出现在他面前，周纪舒没像之前那样好脾气的笑着说她多事，而是收了那些笑，语气很凶：“阿京，你能不能别收人家东西了。”
阿京明显被吓到了，咽下巧克力，怯生生说了句，“对不起。”
将那些信慌忙塞进他怀里就跑了。
得小一个月没理他，见到就躲，躲不过就说要去上厕所，叫她去吃肯德基她也不去。
后来还是他主动去她家里给她补课她才又开始跟他说话的。
8
阿京从小就不会交朋友，比起和小姑娘们玩过家家和芭比娃娃她更喜欢独处，所以说到底她的好朋友就周纪舒一个。
初三那年又多了一个，是周纪舒的女朋友，她比他们小一届，是学校里的校花，小学妹经常黏着他们，阿京也很喜欢跟她待在一块，还会给她带早餐，帮她抄作业，她很珍惜这个朋友，小心翼翼的讨好。
她跟周纪舒分手是因为她过生日那天让阿京当着好多人的面唱山歌，阿京性格内向，那些人还带着嘲笑起哄，她的脸憋得通红，周纪舒站起来说了句分手吧，就拉着她的手离开了。
9
高一那年，有个大他们一届的学长追阿京，什幺奶茶小笼包炸鸡，阿京喜欢什幺就送什幺，渐渐的她也答应跟他出去约会。
某天，她背着书包准备赴约就被周纪舒堵住了，她往左走他就往左挪一步，她往右他就往右挪一步，一时僵持不下，她擡起头跟他对视。
那是个夏天，在外面站一会儿就浑身黏糊糊的，他堵着也不说话，就静静看着她。
汗水从皮肤渗出，她感觉连衣裙已经被粘在身上了，终于忍不住开口：“你干嘛？”
“你要去跟他约会？”
“对呀。”
“你瞎了吗，他长得那幺丑，那身材跟干猴子一样。”
阿京有些气，学长虽说长像普通了些，但他也不能这幺说呀，擡起眼，跟他呛了起来，“我觉得人挺好的。”
“再说关你什幺事啊？”
周纪舒身体僵住一瞬，她绕过他走开了。
确认关系没多久阿京就跟他分手了，原因是发现他不爱洗澡，又是夏天，那味熏得，感觉都腌渍入味了。
10
阿京其实喜欢过他的，但她自卑得不敢多想，怕最后连朋友的没得做，于是也就收起那些旖旎心思了。
主要是周纪舒花心得很，她谈恋爱那段时间她连着换了三个女朋友，还有一个直接找到她这来了，一圈头发花花绿绿的女孩子抽着烟堵人谁不怕嘛。
“小土狗，你离他远些。”
阿京一愣，敢怒不敢言，只能委屈地憋红眼眶。
“我有男朋友的。”
“那就好，你配不上他，明白吗？”
她点头，一直都知道的。
周纪舒知道这件事后就跟那个女孩子分手了，他跑来跟她道歉，她没理。
她又开始躲他，哪条路上要是有他，她绝对远远跑开，放假也不跟他一起回家，电话不接短信不回。
他又在那条巷子堵她。
同样的话语。
“你干嘛？”
“阿京，对不起，你理理我好不好。”
阿京要走，他侧身拦住她，用手轻轻拽她的辫子。
小时候他道歉总是这样，很轻地拉她，她嘟着嘴回头，他送上她喜欢的零食，可以说阿京长虫牙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惯的。
她皱着眉，“疼！”
周纪舒连忙放开，阿京趁机想溜，他长臂一伸，捉住她的手腕，一用力将她壁咚在他跟墙之间。
无声对峙了会儿，她不敢看他的眼，垂下了长长的睫毛。
他忽然说：“我喜欢你。”
“阿京，你别找别人好不好。”
阿京脸一红，哼了声，小声嘟囔：“是你一直在找。”
他还委屈上了，“你一直不开窍，我哥说这样可以气你，你一气就开窍了。”
“周纪舒。”
“嗯？”
她忽然哭了。
“你个大傻逼。”
他抱住她，在她耳边哄，“好好好，大傻逼，周纪舒是大傻逼。”
……
小耳朵☞
1.“老变婆”是贵州的恐怖民间故事，有好几个版本，有兴趣可以去看看。
2.这个本来是个新坑，哈哈哈，但我太懒了，怕到时候不想写，干脆变成番外算了。
3.谢谢大家的支持啊，我现在居然有点不自量力地觉得能点亮两颗星。
_(:з」∠)_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