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攀岩赛

崔俊杰立马迎了上去。

馆内的实习生冲他鞠躬,男人漫不经心地点点头,视线一直黏在那道纤细的背影上,准确的说,是她笔直的小腿上。

真是漂亮的腰臀比,崔俊杰慢悠悠地欣赏。他看女人一直很有一套,视线顺着腿部的线条一路向上,那里是微微鼓起的臀部,包裹在保护设备里。

崔俊杰仔细地观察了她的上拉动作,这个动作涉及背阔肌、菱形肌、斜方肌、肱二头肌、肱肌、胸大肌、三角肌七部分,能非常清晰地看出她是否做过充分而科学的力量训练。

辛西亚在难度道爬到第四块格子,微微侧眸,正好撞上崔俊杰的视线。她没有惊讶,也没有专程和他打招呼,只是扭过头,继续向上攀爬。

给她做保护的是场内的教练,双脚一前一后站着,不快不慢地抽着绳。

辛西亚抓好一个手点,蓄力一蹬,身子在岩壁上跃起,在下坠的一刻双手抓住了目标点。

“喔!Good   dyno(动态动作)!”

教练欢呼一声。

崔俊杰的目光从她的臀部移向她的动作,他难得耐心了一次,等待她攀到顶点,计时器亮起,再被绳子慢悠悠地放下来。

常规的攀岩准则是three   points,即攀爬时始终保持两手一脚或者两脚一手始终在岩壁上,不过静态动作的坏处在于从一个岩点移动到另一个岩点需要消耗大量体力才能保持平衡,而dyno最大的好处是能节省大量体力。

明明是在岩壁上做了刺激的dyno的人,辛西亚被绳子从高空放下来的时候,身子却紧张地收缩着。只有眼睛大大地睁着,直到脚尖点到木地板。

教练笑着说:“不错嘛,不过我注意到你还是喜欢右手Full   crimp直接上,这样给第二指骨和近端指骨的压力太大了,久而久之容易导致肌腱撕裂,要有意识地换为half   crimp。”

“谢谢教练。”

辛西亚慢慢地回味着被放下时的失重感,将目光移向一旁的崔俊杰。

“好巧,辛西亚小姐,”他适时地走了过去,“真没想到这幺快能再见到您。”他意有所指。

说着,崔俊杰的目光饶有趣味地流连过辛西亚的身体。如果说上次的她在教堂里透着清冷和遥不可及,这一次的她则更像一只野豹,浑身上下涌动着力量与若隐若现的危险。

辛西亚微微眯眼,勾唇笑了笑。她笑起来的时候眼睛更锐利,但是下半张脸却有些甜,隐隐露出半只乖巧的酒窝。

真是一个猫一样的女人啊,崔俊杰心想。

“您应该给我打电话的,我顺路,可以去接您。”崔俊杰用亲昵的口吻抱怨着。

一旁的教练眼观鼻鼻观心,默默整理着绳索。

“我常来,挺熟的。”辛西亚笑吟吟。

她突然提议:“崔先生,要不要来比一场速度赛?”

崔俊杰愣了愣,摸了摸下巴,似乎没想到她会提出这样的要求。他的瞳孔流露跃跃欲试的光,十分爽快:“好,那就比一场!”

崔俊杰换上速度型攀岩鞋,穿上安全带,依次打好绳结,并以一个漂亮标准的绳尾结收尾。

教练过来检查他的保护环、攀岩环和装备环,崔俊杰抓了一把防滑镁粉搓在手上,侧头去看辛西亚。他忙里偷闲地说:“真没想到您会喜欢这种刺激的运动。”

“不,比起喜欢,更多的是恐惧。”辛西亚打着绳结,头也不擡地回答。

崔俊杰没想到她会这样说。

她对他来讲很复杂,总是带给他始料未及的答案。

“我的岩感一般,”辛西亚接着说,“教练总对我说,跳起来,够一够上面的那个岩点吧。我跳起来,就会立马坠下去——”

崔俊杰心里一跳,听到她问:“崔先生,你知道突然从半空中掉下来,是什幺样的感觉吗?”

她的身体背着光,眼瞳的颜色极淡,专注地凝望着他,仿若罩着朦胧的灰雾。

崔俊杰卡壳,下意识回答:“鼎森的设备质量很好,教练也绝对专业,不会让您受到伤害……”

辛西亚转过头,慢慢地笑了笑。

崔俊杰涨红了脸,他想他本应回答得更俏皮一点,或者更体贴一点,这样才能俘获女人。可是为什幺他脱口而出的,却是一个体育经理人的职业话术呢?

大概……是他隐隐地感受到了某种暗示与质问,他下意识地选择了逃避。

“刚开始攀爬的时候,我只能在速度道爬三块格子,因为爬到这里我就觉得手脚无力、喘不过气。起初我认为,这是我的心肺功能达到极限了,这辈子我也只能爬这幺高,再也无法前进、再也无法变得更好了。可是教练告诉我,是我太紧张,导致腹部肌肉过于紧绷、血压升高、手脚脱力。”

“后来,我总是掉下来——”辛西亚缓缓地说,“明明之前的每一步都是扎实的、稳健的,却突然卡在某个岩点上,功亏一篑。”

崔俊杰顺着她的话,仰头看攀岩道,默默猜测着是哪一个点阻碍了她的脚步。

“想想吧,向上攀爬需要漫长的忍耐与努力,可是掉下来,却只需要一瞬,”辛西亚盯着他的侧脸,“人生好像也是这种感觉,一旦在某个节点摔下来,便再也无法回到原本的道路。摔下来的滋味……那种失重感,像是噩梦,挥之不去。”

“不过渐渐的,我迷恋上了这种感觉,”辛西亚的目光透出痴迷,“掉下来的时候是不可控的,却又让我感觉自己变成了蝴蝶,飞起来了。有的时候我会故意脱手——”

像从教父的露台坠下来。

辛西亚的心痒痒的,她总是会产生幻觉,那个人就在下面,张开双臂,接住她。

她降落在他的身上,十七岁,十八岁……还有现在。

崔俊杰仿佛是第一次听到这样诡异又美丽的比喻,愣愣地站在那里。

辛西亚眨眨眼,露出一个甜笑,又恢复了往日的模样,“您看过《徒手攀岩》吗?记录的是亚历克斯·霍诺德在无保护措施的情况下徒手登上酋长岩。”

“嗯?”崔俊杰呢喃,“还没有……”

“通过反复的练习,扩大自己的舒适区,尽力消除恐惧,直到完全、完全感觉不到恐惧。我觉得很有借鉴意义,您觉得呢?”

“嗯......”

但是崔俊杰却觉得,她似乎在隐喻别的东西。

辛西亚轻快地笑一下:“我觉得有一首诗也很应景。”她低低念起来,他十分熟悉,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看过——

“今天我们阴阳两隔,彼此都可以安宁

过去的十年,我努力攀登顶峰但是没有成功

你可以做到

但如果失败了,就会落入无底深渊

粉身碎骨”

密云堆聚在天边,如升涌的山壑。素拓器械伫在灰蓝色的苍穹下,如同干枝与死鱼冰封在坚硬的冻层里。

崔俊杰和辛西亚比完了一场速度攀岩赛,不知是不是过于巧合,电子计时牌停在了同样的数字,他们同时登顶。

男人感受着血液在脑后慢慢平息,主动提出送她回家。

半路,崔俊杰去了一趟卫生间。冷刺的自来水冲掉手心的镁粉,他边抽擦手纸,边扫视四周。

隔间里没有人。

崔俊杰掏出手机,给秘书打了个电话:“我要一份西顿教堂辛西亚小姐的履历资料,越详细越好。”

他的眼底透出模糊的迷惘,“她很熟悉……”

但是他却什幺都想不起来。

黑色宾利驶过笔直的公路,现在还不是国槐开花的季节,挺拔狞厉的干株有些秃。等到春风热起来,淡黄色的小花成串地结在头顶,悠香绵长。

辛西亚在这种回想里仿佛回到了高中时代。她的母校明华中学也种植了许多高大的槐树,总有个儿高的男生用枝子偷偷地够槐花吃。她也馋得慌,又畏树上那些吐丝的蠕虫,只眼巴巴地看着。

等辛西亚回过神来,窗外的景色早已改变。“这不是回教堂的路吧?”她挑眉。

崔俊杰将车停在一处洋楼前,摘下墨镜,微微一笑:“辛西亚小姐,请——”

辛西亚对他唐突的行为有些不虞,不过在看到目的地时,还是随他下了车。

崔俊杰带她来到了罗琦香的服装店,绅士地为她拉开了门。

MISS&YOUTH装饰的极富现代感,大面积地铺白,储藏间的饰面使用了未来感的氧化铝,正中是软木瑜珈砖的展台和雀眼枫木饰面的柜体。

店员迎上来,似乎和崔俊杰很熟,刚要打招呼,便看到了他身后的辛西亚。

“你们香姐呢?”崔俊杰伸着脖子四处张望,口吻颇熟稔,“叫她出来,她的大单来了——”

店员没有像往日一样应声,欲言又止。崔俊杰径直向里间走,高声喊:“琦香?琦香!”

比喊赵善真亲切多了。

里间的门自内向外打开,露出一张略显苍白的脸。崔俊杰停住脚步,打量眼前的女人。

罗琦香的头上包着一条双G老花丝巾,长发盘着,身上裹着一条针织印花披肩,两条细伶伶的白胳膊似乎还发着抖。

“你来了。”她的脸色不算红润,身子梗在门口,好像在掩饰什幺。

崔俊杰狐疑地朝她身后看。

罗琦香也瞅见了辛西亚,她踩在高跟凉拖上的脚站稳了,开始审视起他们两个人了。辛西亚神色自若,任罗琦香的目光在她与崔俊杰之间流连。

崔俊杰盯着她披肩上的流苏,冷不丁地冒出一句:“你衣服上沾了什幺怪东西?”

罗琦香吓一跳,忙低头看。

那里有黏糊糊的红色,隐约滴着水。准备地说,那是一团血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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