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女人最后一巴掌,落在裴升的脊背上。
声音很闷,周颜在他怀里听不真切,只有身体与身体相碰的微微震动。
裴升在生气,他的手将周颜环得太紧,勒出泛红的印子,像卡在她身上绞不开的安全带,周颜被挤进一种逼仄的安全感里。
如果一切顺利,荒唐的闹剧本该到此为止。
骆珲办事麻利,食客们平白无故被扫兴,又各自得了红包,情绪被安抚妥帖,心甘情愿删除偷拍的视频或照片。
前后两三分钟,西餐厅的人散去如潮水,许则沣拉住愤怒中的女人,他的脸上布满难堪,一心只想快点从这里抽身。
周颜终于找回她的视线,眼球突突跳着干涩的抽痛感,聚焦清晰的第一秒,被裴升的衬衫领口填满。浅蓝色细织的布料,挤出几道不冷静的褶皱。
“许老师,你的朋友是否该向我的妻子道歉?”裴升语气不虞,“我无意关注你的私德问题,但闹到我妻子身上,我认为有必要找校方领导谈谈。”
片刻后,周颜听见一声干巴巴的道歉。她不在乎字里行间少得可怜的诚意,她只是心疼尚不知情的陈懿,心疼陈懿即将被摔碎的真心。
空荡的西餐厅出现脚步声,踟蹰的、不明所以的,尔后越来越快朝周颜的方向赶来。
“颜颜?这是怎幺了?”陈懿惊恐地看着满地狼藉,“许老师……她是谁?”
周颜立即拉住陈懿的手,她不希望事态扩大,尤其在裴升面前。
“陈懿,你别问了,先和我出去。”
“就是你吧?那个勾引我男朋友的女学生,恬不知耻还让朋友出来挡枪。”对方很快弄清楚状况,话说得刻薄。
周颜顿住,静静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住脾气。她的朋友,一无所知的陈懿,被男方欺骗、被女方辱骂,而许则沣迄今为止,没有开口辩驳半分。
不敢想象如果今天她没有来,陈懿将独自面对什幺样的窘境。
陈懿其实很胆小,是外强中干的纸老虎,当初陪着周颜去手术室的路上,两只手抖得比周颜更厉害,像两片风里翻飞的纸片。
她只是看起来大胆,她只是一枚脆弱的空心蛋壳,面对旁人无端的指责和污蔑,她甚至说不出一句骂人的脏话。
可是在场的所有人里,只剩周颜会站在陈懿身边。
裴升向来对他人有礼而淡漠,许则沣紧握着他的正牌女友,目光躲在一旁,没打算替陈懿说一句话。
一块受潮的木地板,被踏得咯吱作响。在这声丑陋的动静里,裴升拉着周颜准备离开,他说把这些交给警察,陈懿不会吃亏。
周颜被带着挪了几步,这非她本意。远离陈懿的几秒时间里,她想起陈懿的发冷发抖的手。
理智告诉周颜,她应该跟着裴升离开,干净体面地如往常她留给裴升的印象,她是家教良好的淑女,她是被规训的名媛之一,她是空中花园里脚不落地的贵妇。
可如果她也走了,陈懿身旁真的空无一人。
身后响起一声清脆的巴掌,挨打的人没发出吃痛声。
周颜猛地停住,干脆利落转身,擡手一巴掌还给陌生女人,用几乎破音的嗓子,极不体面地说:
“我想你搞错了,是你的男友预定这家餐厅,是你的男友主动向陈懿告白,是你的男友用了称之为‘勾引’的伎俩……”
她话未说完,忽然被失控的力道一推,踉跄倒在玻璃杯破碎的地方。
几块完整的玻璃碎片扎进来,周颜感觉有一排凹凸不平的纹路,不痛不痒地从皮肤上滚过,尖锐的痛感像一道几乎失明的白光,从她流血的伤口处晕开。
周颜忍住晕眩感,很快站起身,连裴升都未反应过来的时候,周颜已经拿起餐桌的瓷盘,冷静而迅速地敲在女人头上。
一个连名字也不知道的女人,被周颜打得头破血流,发丝混着黑椒汁和肉酱,发出崩溃的吼叫。
慌张的脚步从她耳边擦过,陈懿哭着挡在周颜身前,低声劝她:“颜颜,别打了,你流血了,我们走吧。”
最后一块碎瓷片跌落地面,周颜紧绷的身体忽然泄气,排山倒海的痛压上来,她竟然还有空心虚,不敢看裴升的眼睛。
乱糟糟的空气里,裴升的气息停在身后,投下一块黑色的影子。
他不像失望,也不像愤怒,只是闷声问:“解气了吗?”
周颜低头不语,她知道惹了大麻烦。
但裴升仅仅将她横抱起,稳步往外走,“先去医院,其余的都是小事。”
这是周颜早已适应的怀抱,在裴升的臂弯里从不会颠簸,周颜却感到难抑的昏沉,她颓丧地闭上眼。
从来不是一个乖乖女,不是逆来顺受的好脾气,她的理想是翻山越岭,没有一刻想成为可供展示的贤妻良母。
她知道自己从今以后演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