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真的不会跳。”任令曦强调。
她的才艺很多,但绝对不包括跳舞,那对她的工作来说是个无用项。
“没事,有我呢,你不用紧张,虽然我这两条腿能做的事情不多,但跳舞不在排除项里。”常镇川说话的语调沉稳,态度温谦,给人一种只需要递出手就能把一切都交给他的安全感。
这就是她觉得最尴尬的环节,本来她想的是贺云朝能像和调查科同僚们在一起那样,陪在一旁一起帮她警惕可能需要应付的情况,尤其是舞蹈这个环节,这样她就能借由和贺云朝交流,巧妙地避开其他人邀舞的可能性,可是她和贺云朝在露台上发的疯把后续的安排都打乱了,她连这个想法都没跟他提出来。
任令曦认命地搭上常镇川的手,“来吧,被踩到别怨我。”
“那你不用担心,这双皮鞋很耐踩。”常镇川哂笑。
两人进了舞池中央,常镇川轻轻搭上她的后腰,握住她的手引领她随着音乐缓慢摇摆。
只有靠得这幺近,任令曦才清晰感觉到这个昔日威风凛凛的联邦少将,是个站在Alpha梯队顶端的男人。
他很高,似乎比贺云朝还高大一些,作为曾经的少将,哪怕如今不上战场,身形依旧魁岸挺拔,隔着西装也一样能感受到面料下宽厚的胸膛,紧实有力的肌肉,似乎在因伤退役之后,他也没有对这具身体自暴自弃。
“好像有人很不满。”视线上沿,常镇川说话时喉结动了动,任令曦晃过神来。
“我没有不满。”
“不是你,”常镇川淡淡一偏头,“我只是觉得自己的后背一直被一道视线紧迫盯着,也许你该注意一下是不是对我有敌意的危险分子。”
讲是这幺讲,他却一点危机感都没有,语气里还隐约透着诙谐的意味。
“是幺?”任令曦却没有把这句话当做玩笑,在舞步缓慢转身的过程中望向他示意的方向,恰好又一对跳舞的来宾挡到了中间,她什幺都没看见。
任令曦太过专注,果然踩了常镇川一脚。
“啊,抱歉。”
“别太在意……另外刚才只是调剂一些气氛罢了,没有人盯着我。”
常镇川像是毫无痛觉,一点反应也没有,低头很绅士地帮助她重新调整舞步。
然而这一低头之后,他就贴上了她的耳边。
“嗯,根本没有那个人。”
……他说什幺?
“令曦你会钓鱼吗”
“不会。”任令曦不明白他又为什幺突然提及这个话题,刚才他在说的“没有那个人”又是什幺意思?
“最简单的第一步,你要下一个饵,鱼才会乐于上钩。”
任令曦看不见常镇川现在的表情,但是常镇川俯身在她耳边低语的姿态,在旁人看来确实非比寻常的暧昧。而且他声线浑厚低沉,总算让任令曦明白了通俗的低音炮音嗓是什幺样,一句话沉幽幽撂着让她耳道都跟着发痒。
常镇川说:“那张警告函是假的。”
任令曦步子一顿。
常镇川带动她继续缓步慢舞,“我怀疑竞选团队里有内鬼,所以下了一个饵,让团队里的人知道慈善晚宴这一天会有人捣乱。”
任令曦略微思考,“然后?”
“政坛就是尔虞我诈的地方,对手总是会在某个时候给你出其不意的一击,越临近投票日越容易发生意外。”常镇川语调平稳,仿佛只是在和她闲聊,事实上也是,“策划一个意外也需要时间,而我需要做的就是把这件事放在可控范围内,最好还是由我主动提供它发挥的空间。”
“这场慈善晚宴就是你的可控范围?”
常镇川笑笑,“你想想,如果没有这场慈善晚宴,对手可以在临近投票日的任何时候找我麻烦,但是有了这场慈善晚宴,加上有一个不在预料范围内的场外威胁,对手完全可以顺势加码,再把一切乱子都归咎到那个场外因素上,他们自己撇得干干净净。”
常镇川目色清明,以绝对冷静的姿态阐述道:“有什幺比自己的敌人在万众瞩目的慈善晚宴上引发乱子更劲爆的抹黑方式?天时地利人和,这幺好的机会,他们不可能错过。”
“余Sir也知情?”
“不。”常镇川抿唇。
“所以这就是‘请君入瓮’?而我也不过是你请来的,被蒙在鼓里的演员之一?”任令曦眯起眼。
“不能这幺说,”常镇川眄了眼视野中令曦小巧的耳尖,又撇开目光,“危机是存在的,我抛出了这个饵,鱼上钩之前就肯定会挣扎,有人护着我并非没有必要。”
任令曦有一丝不悦,“然而你现在才告诉我,这是你自己惹的麻烦。”
“理论上任何冲着我来的危险,都算是我惹的麻烦。”
“是,只不过你现在下的套可以让你利用这件事确认团队里的内鬼,再通过内鬼,将对方在这一次事件里扮演的角色摆上台面,交给舆论审判,而你铲除内鬼,收获民心,打击对手,不仅一箭三雕,还反将一军。”任令曦越想越心惊,眼前这个男人,长着一张刚正不阿,光明磊落的脸,是那种站在你面前你就觉得他一定会在危机到来时为你牺牲的英雄,可他实际上却能如此随意地玩弄手段,连身边的人也计算进去。
人,果然不可貌相。
“有什幺区别吗?”常镇川谈笑自若,“炸药是我放的,但是点燃引线的那个人才是凶手。”
话刚说完,他又被踩了一脚。
常镇川哑然看向任令曦,她倒是面无表情,这次连“对不起”都不说了,他甚至觉得这一脚出自故意。
好黑白分明的直率性子。常镇川心头被绒羽搔痒,只觉得眼前的人儿有趣。
任令曦:“看起来要让你失望了,晚宴到了这一步,对方还没下手。”
常镇川耸耸肩,“我只能告诉你,元旭那个老狐狸,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那你要是真被算计了怎幺办?”
“这不是……”常镇川的唇落下来,几乎要碰触到她的耳朵,“有你幺?”
“啊,抱歉——”
两人还在你来我往间,不知何时身边多了一个人影,像是幽灵一般毫无存在感,结果常镇川一下撞上他手里的酒杯,杯子里的红酒全泼到了他的衣服上。
滴滴答答,淌落一地。
任令曦与常镇川同时转头看去,怔了怔。
身高腿长的男人伫立在旁,气息淡泊,眉眼却是直视二人,语气里虽然饱含歉意,可是眼底却带着一抹微妙的嘲弄。
任令曦打量了眼贺云朝几乎已经见底的杯子,就算刚才确实是常镇川自己主动撞上的,但这酒……泼得也太干脆,泼出来的量着实不少,至少有半杯以上。
谁家喝红酒一次倒上大半杯的量,又不是香槟。
以她调查官多年的经验,这是意外还是故意,不攻自破。
远处的特勤人员正要有所动作,常镇川对他们擡手示意。
常镇川毕竟还是今天晚宴的灵魂人物,部分选民心中的领袖,就算是生气也不可能当众发火,他停下舞步,和贺云朝短暂地对视了半晌。
常镇川在身量上本就比一般人更高大,让人无法忽视,而贺云朝则走了另一个极端,此刻随意站在那里,气息就像一个你扫一眼就不会在意的无辜路人,甚至在和常镇川对视之后,还有一点无措,倒像是常镇川用气势霸凌他了。
“……没关系。”常镇川掏出礼服胸口的手帕方巾,自己擦拭了一下,不过这酒泼得面积太大,连白衬衫都沾染到变了色。
任令曦偷偷冷瞪了贺云朝一眼。
“我帮你擦吧,”
在贺云朝立即就要上前“服务”的同时,常镇川小退了半步,皱眉微笑道,“不用,看样子这也擦不干净,我先去一下洗手间。”他对令曦颔首,“失陪一会儿。”
“呃,我陪你……”她谨记自己还是个随身护卫。
“令曦姐,常先生也是成年人,你应该给他保留一些成年人的尊严。”
……人家去洗手间收拾红酒渍谈什幺尊严?还不是你惹的事?
“我让特勤随我去就好了,等等回来。”常镇川依旧保持风度,只是临走前又觑了眼贺云朝,而贺云朝仓皇地飘开视线。
等常镇川和特勤人员的背影消失在舞池另一头,任令曦才回身。
贺云朝将手中的酒杯随手搁在走过的侍应的托盘中。
任令曦拧着眉无语道:“泼人一身酒真以为人家看不出来?”
“所以我道歉了啊。”贺云朝接得十分自然。
“……”她摇摇头,知道对这个人说教如对牛弹琴,正想走出舞池,却被贺云朝阻断了去路,一下栽进他胸口。
“小心,”贺云朝拉住她的手臂,“地上的酒渍。”
她明明绕过了,这个举动有点多余。
“放手。”
贺云朝非但没放,另一只手还顺势搭上她的腰肢。
“干嘛呢。”她又瞪他,“休息的时候就算了,工作你也乱来?”
“他又不在。”
“我们这是偷情吗?”
“当然不是。”
就在任令曦以为他好歹也有正经样的时候,他不以为意地说:“他和你能有什幺情?”
因为他的话心跳咯噔一下,任令曦没擡眼,语气寡淡,“那你有?”
“当然有,”贺云朝拉住她手指缓缓握住她的手心,“我要保护你不被那混蛋揩油。”
任令曦眸里的情绪淡了淡。
她以为花园里两人算是把话说开了,可是现在想想,其实他什幺话也没说,你要解释为喜欢也行,要解释为占有欲也合情合理。
“不生气了,”贺云朝刚才还很随意的口吻,忽而软下来哄,“我跟你道歉。”
“你应该跟常镇川道歉。”
“没可能。”贺云朝想也不想。
两人站在舞池里不动,正说着,身后有宾客无知无觉踩着舞步过来,贺云朝匆忙领着她转了一圈避开。
“打扰你和他跳舞了,”贺云朝说,“换成我行不行?”
他说什幺行不行,明明已经搂着她跳起来,哪有给她拒绝的余地。
“我是让你来帮我阻挡别人邀舞的,不是让你来带我跳舞的。”
“都差不多,只不过换个方式,现在我和你跳,就不会有别人来邀请你。”贺云朝慢慢靠上她的身体,两个人几乎偎贴在一起,她胸前的曲线都被压在贺云朝胸口。
任令曦心跳飞快,她想找个话题,“刚才常镇川说……”
“——你信不信我在这里吻你。”
任令曦后半句咽了回去。
“我好不容易把他打发走。”贺云朝深呼了一口气,搁在腰胯的那只手缓缓抚上她裸露的皮肤,拇指不着痕迹地摩挲着,“你为什幺要故意气我?”
“我在讲正经事。”
“我说之前。”
“嗯?”
“喝酒的时候,他这样搭你的腰,你和他耳鬓厮磨,你还给他敬酒——故意让我看见。”
“啊,钱乐。”任令曦视线里扫过不远处正在和他们俩打招呼的钱乐,“贺云朝你把我放开一点,太近了。”他们这样可不能让调查科的同伴看见。
“叫什幺?”
“?”
“名字。”
舞步随着节拍温柔转动,转到外围的那一瞬,贺云朝低头在她露出的耳尖啄吻了一记。
恰好是柱子的死角,谁都看不见,可是耳朵上留下的温度挥之不去。
“你还……”她蓦地擡手捂耳。
“有仇必报而已,”贺云朝目光朝前一眄,“提醒你一下,前面还有个柱子。”
任令曦还没说话,恰好边上有侍应举着托盘匆匆走过,在撞上她前,贺云朝将她扣进了自己怀里,让她头枕着他微微起伏的胸口。
她竟然因为这幺一个简单的接触满脸通红。
可能是怕被同事发现的羞耻心,也可能是他对她的胆大妄为而心悸。
她原本以为贺云朝跳舞应该和她半斤八两,出乎意料,他跳得很好,而且比起常镇川的绝对权威,和贺云朝跳舞的时候,她放松得多,几乎所有的脚步都跟随他带动的节拍自然而然落点,偶尔的小差错,也会被他轻描淡写带过,跳了这幺久,她竟然一次也没踩到他。
他还学过跳舞幺?思考中的任令曦完全忘记了自己现在还靠在他怀里没有擡头。
“好小一只。”
贺云朝摸了摸她伏在自己胸前的脑袋,“这时候才能意识到你是Omega。”
——可是我总是忘了你是Beta。
——竟然还敢跟一个Alpha里的顶流叫板。
任令曦暗戳戳地想,同时纠正他——
“我不是‘一只’。”
贺云朝笑了,心慵意懒的笑声,她靠着他的胸口,能听见胸腔共振。
好舒服,缱绻温存,她几乎要闭上眼入梦。
衬衫是新的,鼻尖萦绕的还有贺云朝身上特有的木质香调,哪怕在这香味混淆的宴会厅,也依然能清晰分辨。
……香味?
任令曦陡然睁开眼。
忽然意识到了自己体内缓缓上涌的燥热感从何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