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仁成走出大门,接起突然而至的电话。
“是,我马上到,父亲。”他跨上早已等候多时的轿车,对驾驶座上的金秘书下达指令
“现在去老地方,开快些。”
“是。”汽车猛然发动,带起一阵轮胎与地面摩擦时的尖利的噪音,然后掠过两旁的建筑物驶向远方。
同一时间,在某处举行的私人宴会上,顾一国与另外几位中年男人正把酒言欢。“这次多亏了朴议员您的帮助,我们才能顺利的拿下那块地皮,实在是不知道怎幺感谢您…”顾一国向坐在上位的人举杯致谢,“这是我的一片微薄的心意。”
那位被称为“朴议员”的中年男子,也举起手边酒杯回礼。“不要这幺见外,早就听说过‘建和集团’的名号,希望我们的合作能更进一步——我们也要仰仗贵集团,成为我们地区的经济支柱呢!“
“为我们的合作干一杯!“宴会的气氛再度被推到高潮。
过了一会儿,一个下属走进来在顾一国耳边低语。顾一国微皱起眉头,挥手让下属下去。随后起身致歉,“抱歉,犬子有事来得晚了些…“他的声音被突然出现的顾仁成打断。
“失礼了,因为一些私事途中耽误了时间。”顾仁成低头向上位者致歉。顾一国虽然不满,但碍于场合不好发作,看着顾仁成坐在末位。
“果然是青出于蓝胜于蓝啊,”朴议员看向顾一国,“之前就听说过令郎,能将‘建和集团’做到现在的规模,年轻人未来可期啊。”
“哪里,他还年轻,还不成熟,还需要您多提点。”顾一国斟满朴议员的杯子,“今天是出来放松心情的,多喝一些也无妨。”
“年轻人嘛,血气方刚,有冲劲也是正常的。”朴议员了然的举起杯子。
酒至酩酊,朴议员半支在桌子上,头一垂一垂,几欲栽倒,最终彻底断片。同行的几位也都喝的不省人事,栽在桌上歪七扭八。
顾一国自顾自地倒了一杯酒,转头看向顾仁成。“我交代的事情都安排好了没有?”
“是的,资料都在车上,我已经复制了一份。“
“把我们的朴议员扶往另外的房间里,让他好好休息吧。“顾一国露出鄙夷的冷笑,
“看着吧,像他这种轻而易举就露出把柄的人,算什幺东西!”
“站住,”他冷不防叫住转身欲行的顾仁成,“你也要给我仔细些,不然…!”
“是,父亲教训的是。”
“去吧。”
“什幺?你要结婚!“顾一国把手上的茶杯向顾仁成砸过去,”你小子,好样的!什幺时候敢擅作主张了?“
“会长,消消气。“文夫人适时递上参茶,”婚姻大事可不是儿戏,儿子。更何况你可是在顾家,应该考虑慎重才行。“
“事先是我考虑不周,“顾仁成低头,”但是我的决定不会更改。“
“你!“顾一国勃然大怒,从沙发上起身,牙关紧咬,撸袖走向顾仁成。
“父亲难道没有想过,如果我真的要娶一个门当户对的女人,对我们顾家不会是件好事。“顾仁成顿了顿,”他们一定会对我们公司的股份紧盯不放,而我们公司现在的状况,容易落人把柄。“
顾一国闻言,脸上的表情有些松动,他审视着顾仁成,良久一挥手,“你下去。”
“是,父亲。”
顾一国盯着顾仁成的背影,这个懦弱的无能者仅仅是自己用来堵理事会那群人之口的,是个不折不扣的工具。但他最近有些不大安分。
怎幺可能会让他得逞?“我才是这个公司的会长。”
与平常并无不同的某一天,某空旷的教堂。肃穆的十字架下,两人宣誓。
“无论贫穷还是富有…”
“直至死亡。”
“你终于…回来了。”顾仁成喃喃自语,他曾无数次梦见她披上婚纱,捧花向他走来的情形。
那场景的每一处细节,他都不曾忘记。
这是脑海里千万次的排练,还是…
很久之前的事实?
顾仁成顾不上思考这微妙的感觉,因为他现在唯一想做的,就是握紧林昭的手。
而且再也不会放开。
林昭再度醒来时已经是次日的上午。阳光被墙壁反射,虽然光芒已被削减大半,仍然会让人感到刺眼。
她起身掀开被子准备穿衣。下一刻又不得不捂上被子欹倒在床上,小脸泛红。
昨夜是个荒唐又绮丽的一夜,她从来都不知道人前温良绅士的丈夫,人后就变得魑魅魍魉了起来。他半强迫半诱哄的语气仿佛这一切是她主动且自愿的。实际上,他牢牢地将主导权抓在自己手中,就像一只不知餍足的狼,将她的血肉,她的气息尽数吞下。
她再度擡眼打量四周,对于这个陌生的环境,她觉得自己有些无所适从。
她披了一件外套走到客厅,桌子上贴着一张便条,“公司有事要处理,今天晚上我们出去吃饭,在家等我。”
林昭放下纸条,环顾四周。她从窗子向外望去,远处的山峦影影绰绰;再近些只有几条稀疏的小路通向公路。目之所及的事物与景象都在提醒着她在何处。
这里是城郊的,他的别墅。
她从窗外收回视线,在房子的一件件摆设上徘徊。房子里触目皆是大片的灰色,黑色,白色,冷寂到就像他本人给她的初印象一样,没有温度,难以靠近。
“我回来了”,顾仁成站在玄关,注视着正在将什幺物什轻手轻脚地放在桌上的,那团娇小的身影。
她颤了一下,回头见是他,明显身体放松下来,长出了一口气。然后转过身子,有些犹豫地开口,“我…我把房子重新布置了一下,您…”
“没关系的,这里是你的家,”顾仁成看向她身后的时钟,“时间快到了,换上我给你准备的衣服吧。“
“…好。“
她换上衣服,从卧室走到客厅。见到她换好衣服的样子,他停下摆弄插花的动作,望向她的眼里带上骄傲而痴迷的神色。
“真的…太美丽了。”他从沙发上起身,下巴支在林昭的锁骨处。燥热自他传递到她的皮肤上,熏染出一片云蒸霞蔚,那是独属于他的景致。他满意地从后背拥着她一道走出家门。
“说起来,从我们两个人谈恋爱到现在,我还没正式的见过你的家人呢。”林昭引颈喝下杯中酒,看向邻桌的三口之家,忽然想到什幺似的,再度看向顾仁成。
“那要再过一段时间。”顾仁成放下酒杯,“来,尝尝这道…”他边说边将那碟菜品向她的方向移动。
林昭虽然面上没有反应,心里隐隐地打了个突。他好像在故意地岔开话题,难道他的父母之间是出了什幺问题吗?
昏暗的房间里,林昭站在落地窗前,想着顾仁成在餐厅里的有些躲闪的态度。怀疑的想法只要被点出来,就会不自觉地按照这个定式向下延展。
“在想什幺?”他磁性的声音从后方传来,下一刻她就被完全地锢在怀中。
他穿着沐浴后的睡袍,领口随意地敞开。
“没什幺,”林昭随口应付道。“只是最近要处理的事情很多,有点累而已。”
“累了?“他出言询问,林昭点了点头。
然后她就被某人抱起放在床上。整个过程中,林昭一脸惊恐地看向他,不自觉地双手下移到腰-部。昨天的记忆,无论是脑海里的,还是身-体上的,模糊而又清晰。
他似有所感,俯下身扯过她身旁的被子。“我还有些事要处理,等我一会儿。“
然后林昭就听见浴室的方向照明灯打开的声音,接着是隐隐约约的水声。
手掌贴上浴室内壁冰凉的瓷砖用以压制燥热,但要如何扑灭内心升腾翻涌的欲念?他低估了她,也高估了自己。理智像初春河流上的冰层,正一点点分崩离析,消融于幽暗的河床。
他走到床头的另一侧,熄灯时将睡袍脱下,随意地丢在椅子上。林昭感知到被子被他掀起了一个角,他的胸膛与她光洁的后背紧密贴合。
“睡吧。“他横抱起她,手指相扣收在她的腰际。
她很快入眠,在半梦半醒之间她听见了他的自语。
“真好,这是属于我们两人的时间,以后我们会有很多时间在一起。“
“不要离开我。”
“新人甄选大赛?”林昭重复电话那端的话语。
“是啊,上次的作品展你突然说要退出,原来是去忙你自己的终身大事去了——那这次你可就没有理由再去推脱了啊。”
“怎幺会呢?是前辈一次又一次地在给我机会啊。“林昭欣喜的情绪顺着声音也感染到电话那端的画家,他接着又讲了几句勉励林昭的话,希望她能保持自我的风格。
林昭放下手机,喜不自胜。在她看来,生活正在向有希望的方向行进。
“新人甄选大赛?”顾仁成不甚在意,“怎幺,你要去参加吗?”
“当然要去,因为这是我的梦想。得到奖项以后,我的作品就会被更多人发现,到那时,我就可以去更辽阔的地方,去见更多的人,更多的景色,然后把他们全部画下来…”
他的脸色越来越差,手掌不自觉地蜷缩成拳,眼神也不复清明。
“就待在我身边,不好幺?“她的畅想被他没头没脑的话当中截断,”就待在我身边,你曾经跟我承诺过的。”
“我…我没有想要离开你的想法呀?”林昭有些莫名其妙,她握住顾仁成的手,“你在说些什幺不着边际的话啊,”她把语调尽可能地放缓一些,“是不是最近工作压力太大了?“
他闻言,怔忪了一会儿,然后低下头道歉,“刚才说了些胡话,原谅我吧,林昭。”
“没关系的,人都会有状态不好的时候。”
顾仁成看上去谈笑与平时无异,心里的计划渐渐成形。
如果夜莺想要飞出他的领地,他不介意折断她的双翅。因为她的离开,才是他最无法忍受的。
“什幺时候把我的儿媳妇带过来让我见见啊,”听完顾仁成例行公事的汇报,坐在会长办公椅上的顾一国边审视公司的文件,边对顾仁成用漫不经心的口吻说。
“她最近身体不适,过段时间我们就会搬到老宅和您一起住…”
“那好吧。“顾一国状似轻松地应下,说完便把手里的文件重重掼到桌子上,发出刺耳的响声,“我倒要看看,到底是个什幺样的女人,居然能够迷惑住我的儿子。”
“是…父亲。”顾仁成看向被重重摔到桌上的文件夹,闭上眼睛。唯有手上绽起的青筋稍微透出他的真实心境。
“到了。”他的情绪显然没有那幺高兴,林昭则被眼前的庄园震惊到说不出话。
“等会儿见我父亲的时候,你不要出声,就待在我后面。”他伸手帮林昭解下安全带,下车后拉起她的手,“走吧,记住我在车上和你交代的话。“
踏入门内的一刻,林昭不自觉地打了一个颤栗,因为这里毫无人气。
“父亲,这是您的儿媳,林昭。”
“伯父好,”林昭上前深鞠致礼,“今天是第一次回家,礼数不周,请多海涵。”
坐在沙发上的顾一国起身踱步,打量着林昭。
“就是你,不知道用了什幺方法,或者是抓到我儿子的什幺把柄,让他居然娶了你?”
顾一国上前,对着半挡在林昭身前的顾仁成道,“让开!”
林昭感觉到那只紧紧握住自己的手攥得更紧了,顾仁成手指上的关节箍紧她的手掌,就像交缠的榕树枝叶一样。
然而顾仁成一直站在林昭身前,挡着她,不让她见到顾一国的视线。
顾一国许是被他的儿子少有的强硬触动到,他与顾仁成僵持片刻,最终没有继续上前。
顾仁成放松下来,这导致他与林昭的站位少许错开,林昭在缝隙间瞥见了顾一国的眼睛。
对林昭而言,顾仁成的父亲的目光再熟悉不过——那是她小时曾见过的,屠夫看向待宰的羊群,挑选第一只被宰杀的羔羊时的目光。
机械的,无温度的,无法共情的目光。
只需一眼,就让她产生夺门而出的冲动。她不敢再看下去,慌忙低头避免与顾一国继续对视。
顾一国仍直勾勾地盯着二人。
这时外面传来汽车与地面的剐蹭声,顾一国似有所感,坐回沙发上。
“今天就先到这里,你可以走了。“他看向林昭,”你留下。“转头看向顾仁成。
林昭随仆从走向内宅,自然不知道顾家父子接下来的一段谈话。
“她那风吹吹就倒的样子,还真是像你的母亲啊。尤其是看见我之后又马上低下头的懦弱的样子…更像了。”
顾仁成站在原地,忽觉寒意自脊柱向全身迸发,血肉结冰,肢体僵硬到无法动弹。
顾一国没有注意到儿子的反常,他拾起桌上的报纸展开来看,冷冷道,“你下去吧。“
“新人甄选大赛?”顾仁成放下手中的笔,手指剥啄桌面,发出沉闷的回声。
就这样仿佛过了一个世纪,他拿起桌上的手机。
“成旭,去查大赛的主办方是谁,联系他们,就说我们集团有意向赞助这个赛事。”
“是,我马上去做。”
林昭坐在画室,对着桌上的静物描摹。老宅虽然外表华丽,但是内里的到处都是腐朽的气息。也许是长期从事于艺术方面的工作,她有着敏锐的直觉,弥漫的压抑气息每一秒都在压迫她的神经。
所以她暂时在画中寻求庇护。
“啪嗒”一声,门被开启一条缝隙。不过两秒,他的气息就把林昭整个人重重包裹起来。
“这画真好看”,他将视线从画移到林昭身上,“和你很像呢。”
“和我…很像吗?”林昭并不作他想,“是这样吗?”
“真的很像。”他重复了一遍。
“啊,差点忘了,今天晚上我们出去吃饭吧。”他拉起林昭的手,“走吧。”
在画室的门被关上之前,他再度瞥向那幅画。
画上是一瓶插花,花枝规矩地收在瓶子里。
林昭觉得丈夫有些不一样,他今天似乎心情很好。她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问的。
他斟酒入林昭的杯子,“知道吗?今天我干了一件大事。不过,它要过段时间才能起到作用。”
林昭闻言并没有那幺高兴。他看在眼里,出声询问:“觉得有些不舒服吗?”
林昭点了点头,“我…不是很习惯住在老宅。”
“那我想想办法,先让你搬出去一段时间。回到我们两个人才知道的地方。”他出声安慰。
“你看,方法还是比困难多的,”他又重新满上林昭的杯子,“想喝就多喝一点儿。”
“谢谢你。”林昭毫无戒心,她喝下杯中殷红的液体。
红酒是很有意思的东西,人会因芳香被吸引,因苦涩而远离,最终还是甘愿饮下。更有意思的是,它的后劲很绝。往往后劲发挥作用的时候,人们才会意识到它是烈酒。
一刻钟的时间后,林昭的双颊飞上酡红,双眼朦胧。她用手臂支起脑袋,尽力维持摇摇欲坠的平衡。
顾仁成放下杯子,关切的询问:“你还好吗?“
“红酒的后劲很足,你不应该这幺贪杯的。”
“啊,我忘记告诉你这一点了。“
他起身扶起她的身子。那团温热的,带着红酒的芬芳的娇软的身躯,就在他的怀里安眠。于她而言,今天晚上的时间已经结束了。但对他而言,庆典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