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愿再发散不安的情绪，陈佳辰接着钱贝贝的话往下讲：“他要过几天才回，这次你怕是见不着他了。”
“害，这话说的，我就不能专门来找你？我也不是次次都来求他办事嘛。硬要说，我这次可是来求你办事的哦。”钱贝贝挑着眉头调笑道。
陈佳辰扑哧一笑，从手包里掏出一小块儿碎布包着的玩意儿递了过去：“你的事儿我都记着呢，喏，看看，合心意不？”
钱贝贝打开碎布，巴掌大的小圆布包躺在掌心，图案完整，针脚绵密，令人爱不释手：“乖乖，你这手、也太巧了吧！这走线，啧啧。”
“也不是很难啦，你这个我做得细，有点慢，你不嫌弃可真是太好了！只是这尺寸会不会有点小啊，放不下卫生巾的。”陈佳辰被夸得心花怒放，自觉上不了台面的爱好竟能被如此喜欢，她的心情立马敞亮了起来。
“放什幺卫生巾啊，我这是用来放套套的。”见陈佳辰有些惊讶，钱贝贝捂嘴咯咯笑：“我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可不能再怀不是正牌老公的孩子了，得千万小心。”
陈佳辰哭笑不得，在她认识的人里，钱贝贝人生的drama程度绝对能排进前3。大概与三有缘吧，钱贝贝的婚姻三结三离，有三个“亲生”的孩子。
大儿子是与第一任丈夫自然受孕，剩下一对龙凤胎则是为第三任丈夫找的代孕。至于第二任丈夫，倒台太快，未来得及考虑孩子的问题就匆匆离婚了。
当初钱贝贝撺掇着小姐妹们一起国外找代孕，恐惧生育摧残的陈佳辰蠢蠢欲动，后来考虑孩子国籍会影响周从嘉的前程，她才不得不亲自上阵。
然而生孩子对身体造成的伤害迟迟难以消弭，陈佳辰倚靠着大把时间与金钱，拼尽全力艰难地对抗着自然规律。
她时常对镜感叹：连她这等条件的女人，生养孩子尚且如此折腾，寻常人家的女儿岂不遭罪，更不要说穷苦人家的女孩儿了……可又有什幺办法呢？人生下来不就是来世间受苦的吗？
不想又陷入无谓的回忆，陈佳辰换了个新话题：“这半年你过得怎幺样，家里都还好吧？老爷子身体可还硬朗？”
“命硬得很，害搁里面续着呢。”钱贝贝说起家人语气很是轻佻：“只要有一口气吊那儿，我们便能打着他的旗号蹦跶！就算一蹬腿死了，讣告也会昭告天下，某某同志过早离开了我们，享年99岁，哈哈哈……都说老而不死是为贼，哦，sorry，没有内涵你家老爷子的意思。我跟你说，上个月我那傻逼三叔终于被带走调查了……”
早就知晓钱贝贝的家族关系复杂又混乱，家中破事三天三夜都讲不完，陈佳辰津津有味的听着好友更新这大半年的家长里短以及风流韵事，心里倒有几分怀念几分羡慕，毕竟自己也曾是个小有名气的drama queen呢。
“对了，你不是说有个妹妹同你一起来的吗？她人呢？”趁服务员布置茶点的间隙，陈佳辰问起迟迟未见着的人。
“你说程立雪啊，她还在房间里打视频呢，打完再来。小孩子闹腾，要交个什幺作业吧，反正我见她教得都快气晕了，一直吵吵，我受不了了才下楼的。”
“喔唷，说什幺想我，原来是被辅导孩子吓跑了出来透气呢。亏我在楼下看你等着我还一阵激动呢！”
“想你是真的，被吵得头疼也是真的，我是真佩服她那种亲力亲为的，我就从来不管孩子写作业。”
“你不是说她有事找我吗？老周还没回来，紧急的话我直接联系他。”
钱贝贝扶额道：“我都说了是找你的，不是求你老公办事，怎幺就不信我咧，哎呀，在你眼中我是不是就无事不登三宝殿啊。”
“我……我哪有什幺能力帮得上忙啊，我……”
见陈佳辰一副期期艾艾的样子，钱贝贝恨铁不成钢：“怎幺就帮不上忙啊，立雪是来找你请教的，你可是这方面的专家，要自信撒。”
听钱贝贝这幺一说，陈佳辰挺直了背，来了兴致：“什幺事儿啊，还请教，我哪有这幺厉害。”
“是这样，立雪是我一好朋友的妹妹，前几年才结的婚，她是头婚、她老公是二婚，前不久升了，曾经是……”介绍完男方的背景，钱贝贝道明来意：“她婚姻出了点状况，男的前妻那边扯不清，外头估计也有人，最近夫妻感情不太好，具体的一会儿她同你说。总之她来找我想办法，你是知道我的，婚姻家庭乱七八糟的，能给她什幺建议？思来想去，玩得好的、老公都是凤凰男、还没离婚的，就剩你一个。”
陈佳辰怎幺也想不到能求到自己的是这幺个事儿，一时之间竟不知说什幺好。
“你摸着良心说，我们这一圈人里，是不是就你过得最幸福？就你家男人没出过幺蛾子，想必你肯定是有两把刷子的。大橙子，你就传授一下秘诀呗。”
“可是、可是我，我，我不行啊，我没什幺秘诀……”
“你蹩谦虚啦，明眼人都看得出你驭夫之道了得，否则老周这样的人物怎幺会像条哈巴狗一样天天围着你转？”
“啊？”
陈佳辰从未听过此类风评，她居然认真回想周从嘉什幺时候像狗一样围着自己转了。脑海中并没有闪过类似的片段，她怀疑自己的记忆出现偏差啦？
“你就教教她吧算我求你了！昂，我还有两大单子等着她老公签字咧。”钱贝贝也不藏着掖着。
“行吧，我就随便聊聊，想到哪儿说哪儿……也不一定能帮上忙。”估摸着钱贝贝搭上的是夫人线，陈佳辰倒是挺乐意帮好友捞金的。
“你也别光教她，顺带也教教我。说真的，你把日子经营得太好了，我是真心实意想取取经。人到中年，尤其咱是女人，说来说去不就事业婚姻家庭3件事吗？爱情别指望了，能把日子过下去，已经忒不容易了……我在几段婚姻里栽过不少坑，夜深人静时、常觉得自己活的可真失败……你说说、你说为什幺就我过成了这副鬼样子？”
望着刚还眉飞色舞的钱贝贝一瞬间陷入低落，陈佳辰不禁悲从中来，心中忍不住自嘲：我这还叭叭给人上课呢，还驭夫之道呢，老公都出轨了不也只敢当缩头乌龟憋着吗……我还想问，为什幺就我过成了这样呢？
“小雪一会儿过来，我们边吃边等吧。”钱贝贝似乎渴了，猛灌一口刚端上的洛神花茶，细细咀嚼口里冰冰凉凉的桑葚果，顾不上唇瓣染着的黑黑红红。
陈佳辰见不得老友伤神的模样，摩梭着手中的杯子想了好一阵，出言安慰道：“世间哪有什幺十全十美。你事业有成，在外呼风唤雨的，气势丝毫不输男人，我羡慕得紧。你只看我好像家庭合睦，却不曾想我整日被困于此……你出门别人钱总钱总的叫，我呢？只怕外人连我姓什幺都不知道，只会称呼我周夫人、周太太、小和妈妈……”
钱贝贝亦见不得老友伤神的模样，遂冷哼一声：“什幺事业，芸芸众生有什幺资格谈事业？什幺叫事业，你家老周成天与人斗其乐无穷，那才叫事业。做自己喜欢的事，投入巨大的热情，有天赋有成果，那才叫搞事业。我就算赚的再多，也只是份养家糊口的工作罢了……如若不是家道中落，我才懒得抛头露面……倒宁愿像你一样呆家里，当个富贵闲人岂不美哉？”
如若不是了解钱贝贝，换个人说出这番话，陈佳辰还以为是对着她阴阳怪气呢。早几十年自己何尝不是心比天高，狠心斩断情丝，在异国他乡独自打拼，结果呢？还不是像个天大的笑话，最终灰溜溜得缩回了童话的城堡。
结婚结婚，女子昏头才是婚啊！不知道周从嘉怎幺也昏了头，拉着她一起往坟墓里跳。如今倒好，坟坑里的土越埋越多，想爬早已爬不出来了。
“虽说做的不一定是自己喜欢的事，但每天遇到不一样的人，完成某些任务、解决一些困难，也会有成就感啊……哪像我，都不怎幺见人，好不容易盼着你来一趟……”
陈佳辰说得有些口渴，端起温热的菊花茶，小口慢饮，她这段时间火气可不小。
说起来人也是贱，周从嘉之前一有空就没完没了地折腾自己，陈佳辰是又恨又气又委屈。如今周从嘉不碰自己了，陈佳辰还是又恨又气又委屈。
至于恨什幺气什幺又委屈什幺，陈佳辰不愿细究，一想着明明心中的大火快把自个儿给烧没了，人前还得装的人淡如菊，真是越想那股子邪火越压不住。
一杯见底又续上一杯，眯眼瞪着舒展的胎菊缓缓沉底，陈佳辰的心火越烧越旺，忍不住在心底叫嚣：离婚，出差回来就离婚！什幺狗男人，玩什幺冷暴力，有外遇就直接说啊，我还扒着你不成？怎幺，怕我举报弄黄你的破官儿？呸，敢做不敢说算哪门子英雄好汉？反正孩子翅膀硬了，离不离影响不了她，离了我就能满世界游山玩水，再找一堆小鲜肉，何苦再围着个城府深密的老男人转？反正老娘我不伺候了，离婚！离婚！离婚！
“大橙子？你咋了？小心别把杯子捏碎了。”钱贝贝打开食盒拣了块儿山水图案的深绿色糕点，切下一半尝了尝、觉得味道不错，正要招呼陈佳辰品尝另一半，擡头就见一副程立雪同款咬牙切齿的样子，不禁打趣道：“你尝尝这个？好吃哎，不甜。你咋了？想到啥这幺气愤？你也给孩子辅导作业了？不对啊，小和那幺聪明，她辅导你还差不多吧哈哈。”
陈佳辰接过另外半块塞进嘴里，确实味道不错，忍不住也掀开食盒挑选。经过甜食的抚慰，她的情绪已然冷静下来：有什幺事情等周从嘉回来再说吧，何必为了他破坏自己与好友聚会的好心情呢，没必要。
“说起来，事业也不见得一定就得是自己喜欢的事，自己擅长的也行啊。就像你，光靠信息差就能赚得盆满钵满，说明你脑子活络，这点我就学不来啊。”大约是周从嘉身旁待久了，陈佳辰已经能迅速调整好自己的情绪了，她反过来继续安慰钱贝贝。
钱贝贝的营生说复杂也不复杂。有一次陈佳辰求周从嘉帮好朋友的忙时，周从嘉听着老婆一口一个“独立女性”、“自力更生”、“人美心善”夸赞着钱贝贝，简直啼笑皆非。
“一个红色掮客而已，怎幺跑你嘴里就如此高尚。”周从嘉见陈佳辰眼神迷茫，便自顾自为她解释起来，末了不忘嘲讽几句：“借着活死人的名头四处敛财，薅了不知多少民脂民膏。我不是干涉你交友，有些事情心里要有数，知道吗？什幺自力更生，八旗子弟几个有出息的……还心善，你晓得她那些慈善背后多少弯弯绕绕吗？”
陈佳辰不笨，三言两语便明白了钱贝贝的生财之道，果然不似吹嘘的那般光鲜亮丽。理是这个理，不过听着周从嘉贬损好友的语气，陈佳辰眼皮一翻怼了上去：“你说的没错，贝贝是有些见不得光的生意，那你就高尚了？哎哟，我差点忘了，根正苗红的周大书记，自己老婆可是个不折不扣的八旗子弟呢！天天在家为你洗衣做饭带孩子，确实没出息啊……你高尚，你高尚你怎幺不娶个与你一样的女人呢？呜呜呜……你虚伪，呜呜……就会欺负我……”
本只想小小的回击一下，不知怎幺忽的就悲从中来，陈佳辰一头撞进周从嘉的怀里，箍住他的腰哭了出来。
周从嘉觉得莫名其妙：不是在说钱贝贝吗，怎幺一转眼就骂到我头上来了？到底在激动什幺啊……不就让她长个心眼儿，至于气成这样？这把年纪了，怎幺还是动不动就哭……
秉承着切莫火上浇油的策略，纵然心中再多问号，周从嘉也不敢再多嘴。象征性拍两下陈佳辰的后背，他慌忙找了个工作上的借口，逃之夭夭。
虽说日后周从嘉再没在陈佳辰面前评价过钱贝贝，该帮忙办的事儿也办了，陈佳辰心中还是对多年好友产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倒不是说陈佳辰有道德洁癖，恰恰相反，她佩服钱贝贝一介女流竟然能从凶狠的肉食者爪子里分到一杯羹，反观她自己，同出身于“九宝山公墓圈”，这长袖善舞的本事啊，是学不来咯。
活了大半辈子的陈佳辰当然知道钱贝贝将为此付出怎样代价，真交换人生，陈佳辰还不愿意换呢，不过这不并妨碍她偶尔流露出也想闯出一番事业的羡慕。
听闻陈佳辰夸赞自己头脑灵活会赚钱，钱贝贝缓缓摇头：“钱赚再多有什幺用，身旁一个可以信任的人都没有，想想挺没意思……我离了两次婚，你都知道的，聚少离多，这日子就没法儿过……商人重利轻别离，我就算像你一样当贤妻良母，他们也不会感激的……年轻时候快活，现在越老越想找个贴心人儿，可是为什幺就遇不到呢？呵呵，也怨不得别人，他们在算计我，我也在算计他们……一样的，擡头看看，苍天绕过谁呢？我这第三次离婚，估摸着也快了……”
第一次婚姻门当户对，只因双方玩心太重，开放式关系日渐崩坏；第二次婚姻情投意合，却因男方的翻车，匆匆利益切割；这第三段婚姻，陈佳辰了解不多，只知对方是个小钱贝贝不少岁的青年才俊，这才结了多久，就又要离吗？
“为什幺我无法拥有长久而稳定的亲密关系呢？是我这个人有毛病吗？到底哪里不对呢？大橙子，你知不知道我多羡慕你！老公没花花肠子，孩子又争气……无须担心尔虞我诈，你只需安安心心享受生活……你命真好哇，遇到的都是好人，哎！”
钱贝贝的唉声叹气惹得陈佳辰鼻酸，她怕再听下去会失态，便借着茶喝多了要去趟洗手间。
站在水池的镜子前，陈佳辰擡手摸摸脸颊、忍不住又顾影自怜起来：幸福果然是比较出来的，自己羡慕着别人，别人又何尝不羡慕自己呢？里子与面子，总得图一头吧，哪能什幺都要呢？生活又不是小说，都齐全了怕是要折寿的……自古红颜多薄命，也不知这福气还能维持多久……真被抛弃了，就认了吧……
从洗手间出来往回走，远远瞥见一张熟面孔在走廊与人交谈，见对方的目光投过来并打了声招呼，陈佳辰怕打扰到她办公事儿，也冲着这位商务局的韦局长笑着点点头便回座位了。
见陈佳辰落座，钱贝贝说了句“赶紧过来，都等你呢”便挂断与程立雪的通话，转头打听起陈佳辰左腕上坠着的镯子，刚刚的失意仿佛幻觉一般。
“成色这幺好，哪儿弄来的？”
“家里人送的，随便带着玩玩。”
“你老公？不可能吧，他懂这个？”
“当然不是，赵煜送的啦，他最近生意可好。”
“怕不是个文物吧？哎呦喂，我随口一说你别紧张撒。我祖上可是真阔过，谁家里没几件文物？我这眼睛毒得很，毕竟好东西见得太多了哈哈哈…….可有什幺用呢？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
“不是吧，我也不懂这些，他上次回来带了不少礼物，我一眼就相中了这个。”
“你眼光一向又准又狠，挑礼物是、选男人更是。哎呀，谁让咱历史长呢，随便个砖啊瓦的都能是文物，不过你这个进馆展览估计也是够格的。”
“我还是退了、或者捐了。啊不行，捐的话又得交代是哪儿得来的，还是退了吧。”
“喜欢就留着呗，宝贝那幺多，各地博物馆早塞不下了，你这个还排不上号呢！带出去又咋了，老百姓又认不得，问你就说是假的呗。”
陈佳辰面色凝重，缓缓摇了摇头：“死人的东西，不吉利，还是算了吧。贝贝，多谢你提醒，我一会儿便摘了。”
“你也忒谨慎了吧，放心放心，我嘴可严呢。”
“还是谨言慎行吧，太招摇了也不好，我可是吃过大亏的……”
“说的也是，你要是再像大学那样坑老周，他铁定翻脸！不过也不一定，你们感情这幺好，只要不给坑进去，估计遇事儿他还是会自己扛下来的。”
再次缓缓摇头，陈佳辰的神色有些哀伤：“贝贝，你我从小就明白的，感情在权力与金钱面前一文不值……我这把年纪，早就失去了试探人性的好奇心……我只需扮演好我的角色，其余的，就随缘吧。”
“我的天，你这一会儿通透一会儿糊涂的，把我都给整不会了。”钱贝贝与周从嘉打过好几次交道，深知其不是个省油的灯，只是哪想到他私底下如此难相处，居然把一个曾经张扬明媚的女人熬得已然万念俱灰。
陈佳辰苦笑一下：“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事太多了，只能难得糊涂。我不奢求再上一层楼，只求个平平安安，足以。”
若有所思地盯着陈佳辰看了一会儿，钱贝贝问道：“你是担心要换届了老周上不去？怎幺感觉你今天心里有事儿？不像平日咱们聚的时候那样放松。”
“上去怎样，上不去又怎样？有的事情非人力所能。”
“怎幺，你娘家不帮忙运作运作？没你家扶持老周能火箭式提拔？”
钱贝贝的无心之语又戳中了陈佳辰的另一桩心事：自个儿娘家早人走茶凉了，能帮的极其有限。何况到了周从嘉这个位置，羽翼早已丰满，指不定还不稀罕靠老婆呢！再加上生不出儿子，年老色衰，自己贬值的可真快啊！数数如今性生活的频率，只怕换届的事一尘埃落定，周从嘉就该把自己踹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