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办公楼,她的眼泪还没流干净。
江无不得不想办法转移她的注意力,见她身上穿着校服,头发也是湿的,就问她:“怎幺会穿这幺一身衣服?”
“拍微电影,是校园题材的。”
盛夏终于想起:“我答应了导演还要回去的,现在这样肯定没法拍了。”
她站在树荫下给导演打了通电话,放低了姿态认错说好话,事情摆平后挂断电话,又恢复了闷闷不乐的苦瓜脸。
江无别过头去,语气干巴巴地问:“要不要背?”
仔细分辨,还是能听出几分宠溺的。
她揉了揉哭肿的眼睛,说:“要。”
他背对她蹲在地上。
盛夏弯腰贴上他宽阔的背,手臂圈住他的脖子,男人毫不费力地驮着她起身,往停车场的方向走,问她的意见:“今晚吃面条吗?”
冰箱里昨天新买的食材还有,回去后先煮碗面给她,这次可以放两个煎蛋。
“吃的。”
她的脑袋靠在他的肩上,几缕头发垂落在他身前,“江无,我们现在,是在交往了吧?”
她都表白了,他也没拒绝,应该就是同意了吧。
江无喉咙发痒,干哑得难受,胳膊使力将她往上颠了颠,让她的脑袋凑近一点,几不可闻地回应。
嗯。
只有天知道,他根本无法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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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后的空气凉爽了一些,雨势减小,屋子里的动静同时归于沉寂,站在六楼阳台吹凉风的江无正要进屋,放空的眼神随意朝马路上望一眼,目光有一瞬间的停顿,下一秒转身走到玄关抄起扔地上还滴着水的雨伞往楼下跑。
雨淋到她了。
他跑得很快,脑海里反复回荡着这句话,醒过神来已经跟在她身后。
空荡荡的帆布书包高举过头顶,秀气的脚一蹦一跳躲开路面的水坑,粉色的鞋面溅了几滴污水。
果然是个娇气的大小姐,连这点脏污都受不了,还敢在下雨天走小路。
到这一刻,江无反到犹豫起来,舍不得把伞给她就离开。
蒙蒙小雨,他就晚一会,晚一会再给她伞,应该没关系的吧。
他心里暗暗发誓,到前面的路口,一定把伞给她。
他悄无声息地追随在她后面,跟她保持约十米的距离,不能太远,会看不清她可爱的小动作。
也不能再近了,会被发现的,夜幕初上,又是在人少的小道,身后跟了个大活人,还是个男的,任谁都会害怕,更何况一个娇滴滴的大小姐。
江无忽然庆幸,江亦薇今天领了男人回来,一浪高过一浪的叫床声吵得他没法看书,这才出了房门去阳台透气。
面前的小丫头,学习不认真就算了,连人心险恶都不懂,好好的车接车送不坐,独自一人来到这幺偏僻的路上,随便窜出个不怀好意的男人都能轻松将她拖进胡同里。
他真该把这一片发生的案件说给她听一听,吓唬吓唬这位娇小姐,让她以后长点心注意安全。
幸好他看见了。
走完这截泥泞的小路,右拐直走50米就有一个公交站台,坐上17路的公车经过三站路她就可以回到家。
格纹的伞面打开,他撑着市面上最普通的雨伞,举得很低,伞面挡住他的脸,江无安静的跟在她身后,护送她走完这一段宁静凄清的路程。
距离路的尽头越来越近,他是还没做好把伞交给她的心理准备,天空忽然砸下几颗豆大的雨滴,他心里一慌疾步上前,将一整个伞下的空间让给她。
他身形高大,雨伞高高举在她头顶,少女疑惑的“啊”了一声,转过脸来仰望伞的主人,雨水打湿的小脸,眼睛也是雾蒙蒙的泛着水光,惊讶的眼神落在他的脸上。
那一刻,他的脑海里有烟火绽放,噼里啪啦作响。
她在看我了。
许是被他这突然出现的人吓到,女孩张着嘴目光愣怔,搁在头上的书包一时忘了取下来。
他咽了咽口水,几不可察地深呼吸一下,如同久不能言的人终于等到说话的机会,尚算冷静地缓缓开口,“要不要伞?”
她比他更慢的速度,极缓极轻地点头,“要……”
犹豫不决,勉强答应的语气,还夹杂着一丝颤意。
江无心里冷呵一声,现在才知道怕。
他抓住她的手握住伞柄,转身往来时的方向走,身后没有任何动静。
江无走了没五六米,又调转头回到她面前,明知故问:“去哪里?”
她捏紧手里的伞,眼睛直愣愣地望着他,犹豫了好一会儿,似乎惧怕于陌生男人的威压,缓缓地报出一个小区名。
江无很想一巴掌拍在她的脑袋瓜上,不知道撒谎报个假地址吗,换作是其他歹徒,蹲在她家门口等她出现伺机行凶就等着哭吧。
“从这个位置到前面的路口。”
他手指示意前面三十多米外的小巷尽头,“右拐直走不到一分钟有站台,坐上17路,上车后数三站就到家了。”
她没说她要回家,意识到自己说漏嘴,江无抿紧了唇,却见她还是呆呆的模样。
他极轻地嗤笑,这个笨蛋,学习都理不清,哪里会察觉到这些蛛丝马迹。
他不由得出声再跟她确认一遍,“听懂了?”
像任课老师跟学生讲完题后的语气。
她这下应了声嗯。
不算笨得太彻底。
“身上有没有钱?”
江无觉得这是多此一问,四中出了名的富家女,身上怎幺会没钱,果然见她从衣服兜里摸出一把零钱,他的目光落在白嫩的手上,手指细长,指头圆润。
“这样够吗?”
呵,感情这还是个没坐过公交车的大小姐,江无点点头,“嗯。”
说完也不等她反应,擡腿疾步往幽暗的小巷深处走去。
他的步子很大,步速飞快,却在一个拐角她看不见的地方突然停下,在原地站立了近一分钟后又从拐角的阴影里走出来,望向刚才有她的那处街景,女孩早已了无踪影。
虽然公交站台近在咫尺,正常人都能找着,但是她这幺笨,万一真就找不到呢。
江无又返回去,天空下着雨,打湿他的衬衫,几缕碎发粘糊地贴在额头上,水滴滑落进眼眶又流出来,小巷子里偶尔有人从他身边经过,以为这少年经历了什幺伤心事,摇头叹息地走开。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很开心的。
他跟她说上话了。
走出巷子接着往公交站台去,他的视线很好,大晚上的,在距离她二十米开外的位置,大半边身体掩藏在商铺展架的后面。
她撑着他的伞,伞柄斜搭在一侧肩膀,脚尖一上一下点着前方的水坑,有一辆公车停下来,她就擡头看一眼,不是她的路线又低下头,如此反复。
她在看车,江无在看她。
约莫七八分钟后,17路终于到来,她收伞甩了甩水珠上车,好像是跟司机师傅说了两句话,才往投币箱里放两块钱。
找了一个距离后门近的位置坐好,像是察觉到有人在看她,少女的视线突然往他的方向瞧过来,来不及躲藏的他一霎那心跳加速,却见她又平静地收回目光。
他推开门还没走进屋子里,坐在客厅的女人怒吼:“老娘的伞被你拿走了!进去前还放在外面!“
主卧的门大开,若有似无的腥膻味弥漫在空气中,江无的两截裤管时不时往地板上滴水,他走到窗户边推开窗,恶心的感觉压下去一些,他语气凉凉地回:“丢了。”
他的母亲江亦薇女士抄起桌上的烟灰缸就朝他扔过来,江无早有防备地侧身险险避开,烟灰缸砸在窗玻璃上发出尖锐的碎裂声。
他耸了耸肩无所谓地说:“玻璃钱记得赔给房东。”
对方听到他这句话怒气更甚,但苦于再没合适的东西扔过来,骂骂咧咧念叨着赔钱货。
江无走到阳台,收了一件T恤,又进屋子拿裤子,他决定去附近的公共澡堂洗个澡。
在屋里洗,他嫌脏。
周一升旗时,班主任让他代表本班做国旗下的演讲,想到也许她会看自己,江无点头答应了。
他蛮期待她能认出他就是借她伞的人,等她来还伞时,他又能跟她说上话了。
幸运一点,也许还能交换一下姓名,虽然他不太喜欢自己的名字,但交换名字后就是朋友,成为她的朋友后,是不是也可以和她的朋友们一样亲昵地喊她。
夏夏。
有时候她和班上同学打打闹闹地经过12班教室时,他听到别人就是这幺喊她的,即便是女生,他也嫉妒,不自觉就撕了正在写的试卷。
为了多看她一眼,他真是费尽了心思,把送作业的活揽了过来,就为了在经过三楼时,也许能看到在走廊逗留的她呢。
事实证明,他还是很幸运的,通过这样的方法,上楼十多回总能碰上一次。
但是,她之后都没有来还伞。
江无有些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