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立,阿立!就你没唱生日歌了。”
“……不唱。”
画面很晃,光线也不够,顾立的脸很模糊,背景里扑闪扑闪亮着光的是她和赵晓晴亲手挂好的星星灯。
明明只是去年的事,却恍如隔世。
她问:“为什幺,今天我过生日欸。”
他似在害羞,结结巴巴开口:“我……我不会。”
林偏颜声音一听就醉了,她不依不饶着:“这有什幺不会的,来,我教你,我唱一句你唱一句。”
她唱:“祝你生日快乐。”
顾立愣了愣,才小声开口接:“祝你……生日快乐。”
“祝你生日快乐。”
“……祝你生日快乐。”
侧面忽然插来两道笑声,接着镜头转向她们。
赵晓晴啪一掌拍在翟峰手臂上,语气很凶:“不是我说,翟峰你笑什幺?”
翟峰身子向旁边躲开,忍俊不禁:“哈哈哈哈,我哪有笑,明明是你先憋不住的。”
赵晓晴也跟着他笑了起来,两个人笑得前仰马翻。
赵晓晴捂住肚子:“哈哈哈哈,我头一次听见唱生日歌还能跑成这样的。”
“这调跑的,十头驴都拉不回来。”
翟峰附和:“不是说有多难听,反正跟我拉锯子时候的声音差不太多。”
林偏颜也是第一次听见顾立唱歌,没想到他声音那幺好听,唱歌居然跑调,见那两人姿态夸张,便也憋着笑凶道:“你们怎幺还打击人自信心呢!”
赵晓晴点头:“是是是,那你笑什幺。”
林偏颜咧着嘴否认:“我没笑!”
那边翟峰则跟发现新大陆似的兴奋地指着林偏颜身后的顾立:“诶!我立哥自己都笑了。”
接着,四个人笑成一团。
视频在这儿停止,林偏颜的笑容也跟着凝滞在脸上。
风吹动窗帘,街道昏黄的灯光从窗口偷偷爬进来,洒在房间的地板上,映成一块不怎幺规则的矩形,里面有朦胧的树影和雪轻飘飘落下来的影子,像一块正在播放电影的幕布。
她靠着床坐在阴影里面,片刻后,有雪飘进来落在她的手背,屋里暖气很足,停驻的一瞬间它就融化了,她摊开手,看着湿漉漉的掌心,随后,点开了下一个视频。
视频里的她穿了一件暖黄色的麻花毛衣,满脸幸福,举着手机笑着说:“今天是确认关系后第三次跟阿立出去约会,昨晚没睡好,这脸肿的,我真服了……”
她的话语顿住,接着镜头猛地拉进,露出一只眼睛,声音有些气恼:“欸!这假睫毛怎幺还往下掉呢……”
镜头一顿,再次动起来时主角换了人。
少年穿着一件宽松的黑白相间毛衣,深蓝色牛仔裤,面容俊逸,身材欣长,气质如松,光站在那就是一幅风景。
他肩上背着她的白色包包,修长的手指紧紧扣进她的指间,跟她紧握。
她在佯装嫌弃,“啧啧啧。”
“你今天怎幺打扮成这样子。”
顾立上下扫了眼自己,疑惑道:“怎幺了?”
她的笑声从屏幕溢出,她说:“好看不说,偏偏是我喜欢的样子。”
顾立耳尖一红,握她的手紧了紧,评价道:“土。”
她娇嗔:“哪有,你不喜欢吗?”
顾立那样真挚地看着镜头,或者说,是看着她,他说:“你怎样我都喜欢。”
画面顿住一瞬,林偏颜记起了当时小鹿狂撞的感觉,她慢慢擡手捂住跳动的心脏,一滴晶莹的泪珠滑落,苦涩的思念从胸口溢出,疼得指间发麻。
手机里再次传来她的声音,语调一转再转,“咦~,我鸡皮疙瘩都掉下来了。”
顾立点头:“彼此彼此。”
她不满:“阿立,你这毒舌的毛病什幺时候改改。”
他浅浅地笑,有样学样:“阿颜,你这满嘴跑火车什幺改改。”
“……”
视频播完,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窗外雪势见大,外面安安静静的,能听见落雪声,也或许是风声。
她站起来慢腾腾去厨房煮糖水蛋,外婆在的时候总喜欢给她做这个吃,每次她做,她就会默默跟在她后面学。
她在烹饪这方面属实没什幺天赋,但外婆总是不厌其烦地一次次教她,到后来,她一拿起锅铲,林偏颜就知道她要说什幺话了。
温柔的,有耐心的。
“热上锅,倒一点点油,有猪油就放猪油,猪油更香一些,”
油在锅中化开,在锅底沸出细密的气泡。
“你看,就是现在,半瓢水。”
水倒入,“欻”一声,升起了白色水雾,林偏颜往后躲了躲。
外婆则是淡定地把火拧大,回头跟她说:“水开放入红糖,糖化后敲鸡蛋。”
“鸡蛋刚下锅千万不能搅,等煮到外面定型了,就是你看着蛋清完全变白,裹住蛋黄才可以翻面,定型后开小火煮一会儿就好了。”
然而,她出锅的还是一碗蛋花汤,而且糖放多了,甜得齁,她没喝完。
吃完饭她收拾完厨房又跑出去扔垃圾,出门前她到房间,从地上捡起那东西扔回白盒子里,接着连盒子也扔进了垃圾袋,同床单被罩,也一股脑全扔了。
她冒着风雪出门,脚步一深一浅,打开垃圾桶时正巧碰到一只在翻食物的流浪猫。
一大一小,四目相对。她想了想又跑回家拿了几根火腿肠。
路灯散下一个个柔和的光柱,再漫不经心将整条弯曲的街道照亮,柔光中雪更白了,连风都有了形状,雪花似绕着灯柱飞舞,又似乎只是路过。
灯下,她嘴角勾着浅浅的笑,将整张脸埋进围巾里,撕开火腿肠肠衣,小心递过去,那是只瘦小的狸花猫,尾巴断了一截,看得出是陈年旧伤了。它很怕人,小心翼翼叼起火腿肠就跑,林偏颜望着它消失的方向叹了口气,将火腿肠全都扔在了那个墙角。
回家后她慢悠悠洗了澡,挑了件白色连衣裙穿好,又哼着歌画了一个小时的妆,精细到每一根眉毛,每一根睫毛。
她许久不曾照镜子,忽然发现她竟然连自己的眼睛都不敢看了。
雪停时她才换好鞋出门,走向楼梯间,径直往上。
她们这栋楼没有电梯,不高,十层,但也够了。
天台上雪堆了厚厚一层,和她的白裙子融为一体,踩在上面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寒气从她光裸的小腿渗入,她冷得牙齿咯咯响,浑身都在颤抖着,嘴角却勾起温暖的笑,她脚步甚至是兴奋的。
那幺迫不及待地——
奔赴死亡。
忽然,脚下一滑,她狠狠摔在地上,用来照明的手机从手中脱落,被惯性甩在一边,灯光在地上滚了几次身,最后被压住,将身下的雪照得如琥珀般洁白。
她看着手机,忽然在想要不要跟赵晓晴告个别,犹豫中,屏幕亮起,有电话打进来,她踉跄着爬起来,捡起手机一看,正是赵晓晴。
她握着手机,四处张望了一瞬,匆忙拐进楼梯间。
门锁上,隔绝了外面的风雪,顶楼的声控灯早坏了,没人修,静谧的黑暗中,连呼吸都是多余的。
她深呼吸着,接起电话时声音已恢复如常,她提前扯起嘴角,
“晴晴。”
那头高兴得像是要蹦起来,“颜颜!”
“我回来啦!”
喜悦透到她这来了,她心底一暖,问道:“什幺时候回来的。”
赵晓晴语气有些幽怨:“本来昨天晚上就到了,但我家山峰趁我跟翟峰不在时,不知道从哪找了个野男人,还把肚子搞大了,昨天半夜突然羊水破了,我跟翟峰忙到现在,这不,我现在才有空给你打电话”
林偏颜笑了两声,停住,思绪飘远,再也笑不出了,告别的话堵在口中,怎幺都说不出。
赵晓晴敏感地察觉到她情绪不对,小声问:“颜颜,你怎幺了?”
林偏颜哈了一声,随口说:“没事啊,刚刚吃多了,撑得慌。”
赵晓晴这才松了口气,关切道:“家里有消食片吗?”
林偏颜说:“有的,我吃过了。”
赵晓晴嗯了声,话锋一转,又笑起来,“我给你带了熏火腿,明天带过去做给你吃。”
林偏颜愣住,眼前忽然模糊起来,她擡手一抹,凉的。
她咽下苦涩,语气忽地真挚:“晴晴,谢谢你。”
赵晓晴一愣,随即笑着开口:“你跟我客气啥。”
林偏颜说:“我给你定了条漂亮的小裙子,你最爱的重工旗袍,下个星期应该会有人联系你做尺寸。”
赵晓晴笑着调侃她:“哦呦呦,女儿长大了,妈妈可太开心了,下星期你陪我去呗。”
林偏颜含糊应了声,又说:“我还有事,先挂了。”
赵晓晴总觉得哪里不对,却又说不出来,只能点点头道:“好。”
挂电话前,她忽然笑着说:“晴晴,谢谢你,再见。”
电话挂断,赵晓晴看着拨号界面红色的“颜颜”两个字,心中一慌,直觉不对,不管哪里不对,就是不对!
她手忙脚乱从床上爬起来穿衣服,边套衣服边打她的电话。
半分钟的嘟嘟声赵晓晴听得后背发凉,度秒如年,万幸,她接了。
见终于接通,赵晓晴抓着手机像抓住救命稻草般凑到耳边,颤抖着唤她,“颜颜?”
那头听不见任何声音,她心中越发不安,忽然不知该庆幸没有刺耳的风声,还是该害怕那连呼吸都听不到的安静。
她眼眶瞬间湿润,急唤:“颜颜!”
好半天,那头终于应了声。
很轻很轻的。
“嗯。”
赵晓晴忙抹了一把眼泪,轻声说:“你在家等我好吗?我带小猫过来给你看。”
林偏颜听起来有些犹豫,顿了顿才回她:“明天吧。”
赵晓晴穿好鞋,捏着钥匙就跑下楼。
“我已经下楼了,马上过来,好吗?”
林偏颜听见她的脚步,那样急,她想让她跑慢点的,却怎幺都说不出口,或许,她也是想见她的。
于是,她轻轻点了头,“好,我等你。”
挂了电话,她又转出去了天台,隔着到胸口的围墙直直往下看,到处都是白茫茫的,雪将一切照得那样亮,仿佛世界从来没有黯淡过。
她冷漠地分析,从这摔下去的话,应该就是血乎乎的一滩烂泥了吧,还是别吓着晴晴的好。
然后,她回家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