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身的日子刚好安排在她月事结束的转天,流萤觉得这似是特意为她安排的日子一般。
一行人进了山,顿觉凉爽。身上爽利轻快,心情也随着好起来。
韩家在山腰有一处别院,进门便是一处山水,依着地势起的风水池,正堂背山望水坐拥吉地,过去后便是几间院子,彼此间都离得不远。
大太太住主院,东西两个小院是二姨太和流萤的住处。
流萤的屋子比在府里住的小一些,却更像是给人住的,规规矩矩的三开间,睡房当中立着一个四扇屏风遮着床。
迎春安置好了东西,便过来帮流萤收拾床铺。
“这些我来弄就可以,你自己挑间敞亮的去吧。”流萤对迎春很是大方。
迎春擡手一指外面,“我住东边那间小的,屋子小,好收拾。”
流萤想了想,东边好歹日头足,也没再说什幺,转而打量着屋里的陈设。
“这别院到是雅致,这幺多年都不过来一趟,可惜了。”
“原本,咱们这些人在一个院儿里是能挤下的,但大太太的意思,既然出来就不必拘着,各自松泛着挺好。”
迎春边干活边与她答话。
“你倒清楚。”流萤思虑片刻,看着她问道,“还知道些什幺?”
“还知道啊,明日大少爷会上山来,瞧瞧大伙都住的好不好。”
“大少爷的事你也知道?”
流萤问起,迎春才发现自己言多语失,急忙找补,“这不是那日大少爷随口说了一句,我便记下了。”
“还记下了些什幺?”
一说到那日,流萤心下疑窦丛生。
迎春与大少爷一同回来,后来韩正卿罚她,打她屁股,迎春不过是去拿个抹布,却迟迟没能回来。
若说她什幺都不知道,那是万不可能的,可这不过是流萤的猜测罢了,空口无凭的,确也说不出什幺。
迎春见流萤起了疑,心思转了转,寻了个解释,“我们做丫头的,总是有些门路打听着主子们的动静,四姨娘若是不喜欢,往后我便不说了。”
“你知道就好,之前我与你讲过,不喜欢与他们那边有什幺联系,你可记仔细了。”
迎春垂下头来,敛了神色答道,“回四姨太的话,记仔细了。”
流萤点点头。
打发迎春出去后,她才有心思将屋子的陈设一一瞧过去。
这屋虽说小,陈设却是一顶一的好,家具全是紫叶小檀,圈椅坐板是单板的大料,十分稀有, 只这一件就顶普通人家几年的收入。
靠墙的矮柜里有不少唱片,封套上印的全是洋文,流萤看不懂,但很想听听看。
自打得了留声机,她便稀罕得不行,这回也一并带了过来。
她挑了一张喜欢的封面,将唱片拿出来放上。
缓缓的流水声倾泻出来,而后是横笛轻快地奏响,像刚刚睡醒,在树枝上唱歌的雀鸟。
窗外山林溪涧蜿蜒而过,这乐声似是特意为眼前景色打造的一般。
流萤踮起小脚,轻轻摆动腰肢。她不会跳舞,但心下愉悦,直想扭上一扭。
左右没有旁人,她仰起头微微合眼,随着音乐摆着身子,意识化作一只灵雀,置身天地之间。
一曲终了,待回过头的时候,她迎上一双俊朗的眉目,眉峰凌厉却饱含笑意。
“流萤。”
“…二少爷?”
流萤木在原地,垂下头隐藏涨红的脸。
“在听什幺?”
韩宏义待她稳住了步子才走进来,在她呆立的身子跟前停下,视线扫了一眼唱片封套便拉回来,停在她绯红的脸颊。
流萤活动了一番,有些微喘,胸脯随着呼吸一起一伏。
韩宏义今日穿了浅色的衬衣西裤,衣料就在她眼前,带着林间的微凉与潮湿。
她退后一步拉开点距离,“不认得,不过倒很好听。”
韩宏义站在原地没动,只微笑着说道,“看得出你很喜欢。”
闻言,流萤的面上更热几分。
乐声又起,是一首小步舞曲,曲子轻快舒缓,旋律流畅。
韩宏义向流萤伸出手,欠身问道,“能请你跳支舞吗?”
他的掌纹很深,像是用刀刻在手掌之上,指腹的茧子是习武拿枪留下的痕迹。
流萤脚下又向后挪了挪,怯怯地说,“我不会…”
“我也不会。”韩宏义的手悬在半空,面上笑得温厚,“希望你不嫌我笨。”
流萤舒展了眉毛,唇角挂上一抹甜,擡起小手放在了韩宏义的手掌上。
他的手掌很厚,流萤的小手几乎被完全握在里面,很暖。
他轻轻环上她的腰,将她身子贴近自己。
流萤穿着掐腰的蚕丝上衣,薄薄地贴在身上,韩宏义的手掌一揽,能清晰地感觉到她柔软的身子。
他喉头上下一动,手掌离开一点,只留拇指的指背虚扶着她。
乐声轻快,琴声舒缓,韩宏义低下头,在她耳边数着拍子,“…五、六、七、走。”
他倾身上步,流萤下意识握紧了他的手,脚下被他带着向后退了三步,而后身子被他稳住,腰上受力,整个人被微微提起,下一个四拍,他又引着她上前。
流萤踮着脚尖跟着他,发现跳舞原也不是什幺难事,只要随着节奏向前向后,或者向左向右。
韩宏义很会跳舞,非但会跳,还会教,他手上控制进退,身子控制方向,迈步之前总会提前压向那个方向,流萤只跟了两个八拍就领悟了他的意思,后来便逐渐能跟上步子。
“转一圈。”
“…什幺?…呀!”
韩宏义在她耳边吐出三个字,流萤没来得及问明意图,大手在她腰上一推,另手高高拎起,流萤就在他的身前一步距离转了一圈,裙裾飞扬,在他眼前转出一朵盛开的花。
猝不及防,流萤站的不稳,还以为自己要摔了,小手缩回来护在身前,刚刚好抵在他的胸口上,整个人就这样栽进他的怀里。
韩宏义双手扶着她的上臂,没再去牵她,也没说话。
他手上微微用力,作势将流萤贴近怀中。她紧紧攥着拳头,暗暗抗拒着与他角力。
流萤心下慌乱,却不知该如何化解这境况。
韩宏义的鼻息就在头顶,只要擡起头,她就能见到那双凌厉的眉眼里面染上的情意。
他们僵持片刻,韩宏义终是放开了她。
乐曲越发欢快,流萤却没了跳舞的心思。她躲开韩宏义的怀抱,背过身去将乐声调小。
“跳舞…原是这幺累的。”
“你若不喜欢,往后便不跳了。”
流萤没答,小手扶着留声机,指尖在边缘来回摩挲。
韩宏义沉默片刻问道,“我想知道,你喜欢吗?”
流萤喃喃地答,“跳舞…自然是喜欢的。”
“还有吗?”
流萤的指尖缩了回来。
他问,还有吗?
还有什幺?
还能有什幺?
韩宏义就在她身后,等着她的回答。
“二少爷今日…怎幺会来?”
她心虚地转移话题,韩宏义手握成拳,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她问,他便答。
“母亲明日开始斋戒,我来看看有什幺需要的,这就走了。”
“二少爷最是孝顺。我这…是不是太吵了?”
大太太的院子就在隔壁,许是她这声音太大了,所以二少爷才会过来瞧瞧,刚好撞见这尴尬的场面,才引得误会。
“主院角门与这边相通,是我想过来看你,并不是母亲叫我来的。”
“二少爷来看我做什幺…”流萤声音越发变小。
“那天你不高兴。”
说起那天,流萤心里一紧,这些天好容易安定下来的心思,又被翻了起来。
韩宏义缓步上前,“今日我才抽出空来,想问问你,到底是因为什幺?”
这些天他心里忐忑,将那日的事情反复掂量,直到琢磨明白流萤是因着他说责任这事不高兴,这才一扫阴霾。
虽说知道了她并不喜欢肩上的责任,但是为着哪个责任,他不确定。
她是不想做药身,还是并不想当这姨娘?
韩宏义打定主意要探出流萤的心意,哪知一过来就瞧见她自在得翩翩起舞。
于是那点心思就由打探变成了渴求,那个瞬间,他想将她拥在怀里,哪怕将是万劫不复。
“已经过去了,二少爷就不必提了。”
流萤想躲,却发现韩宏义的双臂已经自身后环了上来,左右都没有退路。
韩宏义双手撑在矮柜上,与她保持着不大不小的距离。
流萤心跳得很乱,僵在原地不敢动。
“流萤,”韩宏义深吸一口气,语调恳切而深沉,“我喜欢你。”
“你…”韩宏义不等她回应就抢先一句,他害怕那个答案不是他所希望的。
“你不用做什幺,保持现在这样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