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花小糖的生意很好。
就连年小世子死了,都在照顾我们生意。其实丧事不怎幺用得着甜食,只是白宴时给宾客的一些清淡糕点、还有年家自己无心举火用的冷食,一大部分也还要我们这里供应。淡口糕点本来库存就少,劳年家消耗了一大部份。酸口与耐嚼的小食销路也意外不错:除了失去国民弟弟的迷妹们伤心消费之外,还因为八卦的时候也能吃这些呀!
说到八卦,不但本市,简直全国的闲杂人等,最近唠得都可热络了!
玉雪可爱的国民弟弟,也是庆公主心尖尖上的唯一宝贝。而出于草根、护驾有功的史王爷跟国民弟弟小世子感情也很好,对庆公主更是敬重有加。史王爷的未婚妻则狗屎扶不上台盘,平常不检点,难得史王爷重承诺没休她,可未婚妻自己猪油蒙了心,为了从堂兄手里多得些嫁妆,情愿与王爷退婚,也不要堂兄管,自己在外头抛头露面的野跑,看谁还敢娶她!
只恨天道不公,这么野跑的姑娘家好端端的没死,而庆公主同年小世子出去上香路上,却被不长眼的匪徒袭击了。幸亏史王爷护凤驾。年小世子却不幸身亡。他临死前,特意嘱咐史王爷好好保护庆公主。
庆公主一直也对史王爷很有好感,又感慨世事无常,愿意下嫁他。皇上也觉得庆公主这个岁数早该嫁人了,就指了婚。
提起庆公主据说人品贵重、贤淑明惠。正要这种人,才配作天下女性楷模。史王爷尚了她,真是佳话啊!
——以上是市井主流版本。
贬低心霓那些,主要来自史某人,却也是迎合了大部分人的趣味,才会这幺流行。
其实什么流言又不是这样呢:起源于谁的利益,而流行于大众的品味。
上一世史某人被杀,皇室给他安了个阴谋不法的罪名,大众也接受了。有戏班子还编出戏本来演,赞美新走红的清官勘察出史某人暗地里的不法情事、上奏皇帝、为民雪冤。歌喉宛转,音韵铿锵。真是皆大欢喜。
原主那时候怀疑根本是心霓嫁了年小世子之后教唆夫家干掉了史某人。
可能性是很大。
但这一世心霓毫无能力报复史某人,听到流言,也不过撇撇嘴,忙自己的事去。另有一种洒脱在。
史某人得了那位公主,心满意足、得偿所愿,又关我们什么事呢?
无非是杏花小糖做一笔大单。
就连办丧事都难免买些淡糕饼,何况重要喜事?杏花小糖原料好、产品质量可靠、口碑最棒、利老板殷勤周全,这生意无论怎样都要做成我们的哩!史某人如果一定要不给我们,倒刻意了。
他聪明,果然也就装作无事人一样,任杏花小糖来供应喜糖喜饼,也没问小唐老板去哪里了。签单子是利老板去。而史王爷那边则是派了个亲信,缺少表情,但一看就可靠,对利老板念着状似闲聊家常实则别有深意的台词:“从前王爷与唐家还有婚约,可惜事不谐。”
利老板道:“呵呵。”
亲信又道:“不知尊府里新纳的如夫人还好吗?”
利老板道:“挺好的。我们商家,就是过过自己的小日子,不能跟王爷比。”
亲信“哦”了一声:“太平即是福。”
利老板道:“小的们很惜福。”
亲信便签定合同,主动多给了两分利,开玩笑般道:“再要争多可不行了。”
利老板道:“不争。不争。”
亲信和譪了很多,手点点合同:“细节不好向外透露,不然就作废了。在商言商,你懂的。”
利老板道:“是。懂。”
于是宾主尽欢。
史王爷怕的是我爱惨了他、放不下他,听说他要跟公主结婚,就去跟他闹。如果我闹得还留分寸,史王爷可能把我拉到僻静角落,向我长嘘短叹、求我体谅:“我是爱你的。谁知皇上忽然指婚?唉,圣命不可违!我心里也难过得很。我们再想想法子……”我要是不听他哄,他怎幺办?杀了我?我看他也未必做不出来。
利老板说得对,我们商家过日子,很惜福。
就连心霓都朝现实低头,卖了大蜜糖铺子,换了银钱,买田置地。
接手大蜜糖铺子的真不是我。我看了交易的价格,就市场价,相当公道。至于田地,我也把她父母留下的按市价卖给她了。她自己又添置几块,安心准备过起地主生涯来。
我毕竟不是不放心的。亏得有利老板,在那边照拂着。都不必春尽冬来冬藏夏长青黄不接才发现田也不好种,区区一个多月,心霓灰头土脸的回来了。
差点没有被当地纯朴的农民一铁链子成功当上她的丈夫并顺理成章的得到她所有财产。
我心疼,又忐忑,亲自拿热手巾要给她揩脸。秀秀给她端蜜枣糖瓜子。心霓摇摇头,要一大杯蜜水,咕咚咚像老农饮凉茶一样灌了下去,这才扬起脸来,表情复杂的看我:“妳也不怕我揍妳?”
“真不是我!”我赶紧表白——我没有那么下作,不曾安排当地男人强奸强娶她——同时我拜托秀秀再换块热手巾:手里这块凉了。
“……我也知道不是。”心霓瘫在椅背上,呼出一大口气,沉痛而讽刺,“那些人发自真心、迫不及待,哪里是靠妳才鼓动起来的。”
我拿新换的手巾。软绵绵、热腾腾,给心霓慢慢的揩脸。
水气氤氲。我知道妳是个好姑娘,与生俱来很有能力,开窍之后也很努力,可有时候周遭大环境像是铁壳一样碾过来,非要妳化作春泥更护花。妳能怎幺办?
心霓的脸陷在手巾温热的柔软中,埋在我的手里,好一会儿。
我们都没有提那缓缓洇开的湿度。
好一会儿,心霓擡起脸。我还是拿面脂给她润面。她可怜连红艳的嘴唇都干裂开了。
她哑着嗓子道:“妳是怎幺做的?一开始接手铺子田地,妳怎幺就红红火火?”
到底拆穿了唐伺饴与晗饴的身份二合一。
我没有否认,只陈述事实:“你知道小唐老板是个男人。”
毕竟装成男人是方便得多。
心霓再忍不住,嚎啕大哭,甚至在地上蹬着两只脚:“不公平!太不公平了!”
秀秀纤劲的手指,紧紧攥着水盆的边沿。
我慢慢道:“即使是男人,也会战败而死,肝脑涂地,客死异乡,五马分尸。输赢分际,光是哭喊不公平,有什么用?这里没有一个法庭,是妳证明了不公平,庭上就把一碗水端平送给妳享用的。”
心霓仰起脸,直视着我:“我知道做生意不容易了。就算要做田地也很困难,妳是有意要我自己尝试的吧?现在我尝到滋味了。我该怎幺办?我都已经受到教训了,现在妳建议我怎么做,可以教给我了吧?”
怎么做啊……我建议:“妳可以嫁人。虽然名声坏了,我们找找,还是能找个老实人。我们再给妳凑份嫁妆,豪华是不能了,总还保妳一个殷实。我这里尽力给妳撑一个可靠娘家,妳那边跟丈夫好好过日子,夫家当不至太欺侮妳。最好妳生个儿子,以后儿子孝顺妳,妳就舒畅了。”
心霓听得咬牙,眼里简直要掷出刀子来给我。
我慢慢将衣襟上的花边展平,又道:“或者,我铺子里还需要人手。伙计一般是男的。但调粉和蜜也用着女工。妳不嫌弃,我去说说,让妳去做工。但若有差池,该罚则罚,该退则退,一切都按规矩来了。没有亲戚情面,没有小姐待遇,哭也没用。若因哭闹损失的工,也要自己补出来。”
秀秀担心的看着心霓。
心霓呆了片刻,毅然道:“好。”
轮到我不放心了:“妳真可以做到?”
心霓恨声道:“做不到我就嫁人!问妳再要副殷实嫁妆,嫁妳的老实人,生儿子!”
听起来是下决心了。
我慢慢的倚着紫藤引枕把身子放舒适。她望望我:“是不是快生了?”
我道:“嗯,再过半个月。”
幸亏及时把她安置了。届时就算难产死了,闭眼也闭得安稳些。
她迟疑片刻。难得还有她不好意思问出口来的话。但最多忍三秒,还是问出来了:“妳当初怎幺会跟他……那个人!妳跟他……”
从前她气我跟她抢男人,如今她不值我怎会跟那个人发生性关系以至现在身体成了这样、好好的生意不能出面主持、马上还要过生产的鬼门关。
我笑道:“若我说他强迫的我呢?”
心霓杏眼圆睁:“我杀了他!”
好妹妹。我摸着她暖融融的脸蛋:“放心。我只是以前没当心。等过了这一关,以后不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