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研从来没有哭得这幺肆意过,可是这一次在一个陌生哥哥的陪伴下她却仿佛要将心中深藏许久的伤痛和对父母深深的想念全部以大哭的形式发泄出来、诉说出来。
直到察觉出白裙上一片湿漉,她才发觉自己哭过头了,于是哭声小了不少,只剩下止不住的抽噎声。
感受到背上的温暖,以及身旁人平稳的呼吸,她觉得自己有些擡不起头来,这个才刚认识的陌生哥哥,她甚至不知道他叫什幺名字,竟然就在他面前哭成这样,这下好了,哭完了,出走的理智回来了,她尴尬地不想擡头。
顾茗澈一直注意着小姑娘的情绪变化,见她这会儿不哭了,却也没有擡头的打算,略一思索,便也明白了她此时的小别扭。
“研研,不哭了就站起来吧!哥哥陪着你腿也蹲麻了。”他将她散落在耳边的头发勾在耳后,看着那双泛红的小耳朵只觉得异常的可爱。
小姑娘不吱声,也没有任何反应,他淡淡一笑,拉着她的双臂将她整个人提了起来。
林研没想到他会突然对自己做出这样的举动,惊呼一声后,立马开始了挣扎。
“别乱动,再乱动鼻涕要出来了。”他小声地威胁道。
她果然很听话地站着不动了,甚至连续吸了好几下鼻子,只是脑袋始终低垂着,没有看他。
他放开了她,可很快眼前又伸来一只捏着纸巾的手,在她脸上轻轻地擦拭着,而后又换了一张纸放在她的鼻子上,温声道:“用力吸一下。”
她乖乖地照做,却没有吸的太用力,那只手这幺白净好看,她不想弄脏了。
顾茗澈将纸扔到一边的垃圾桶后,转身朝林研走去,方才她是坐着的他没发现,如今隔着不长不短的距离,他将她看得更清楚了。这个小姑娘这样瘦小,却穿着对她来说略显宽大的棉布裙子,领口总是斜向一侧,露出明显的锁骨,而她的身高才刚及他的腰部。
见小姑娘低垂着眼眸,双手揪住自己的棉布裙,像是极力掩藏些什幺。
于是他走到她身边,略弯下身子先捡起地上的彩笔和画纸,而后单手搂住她的双腿便将她抱了起来,另一只手放在她的背上小心护着。
“研研,哥哥抱着你走,就不会有人看见了。”
林研一时回不过神来,只凭本能地在她身子腾空的那一刻紧搂住这个陌生哥哥的脖颈,看着他忘了反应。
顾茗澈望着女孩呆愣的样子,一双大眼睛哭过后泛着水光显得特别有光彩,眼周红红的,小巧的鼻尖和嘴唇也是红红的,甚至整张小脸都染上一层红云,看起来特别可爱,比之刚才苍白无神的样子好太多了。
于是没忍住,他伸手捏了捏她红扑扑的脸颊。
这一捏倒是把林研的神思给捏回来了,她不解地低头看着他:“你为什幺捏我?”
“因为研研很可爱。”顾茗澈弯唇一笑,又揉了揉她的脑袋,压着她的后脑勺让她靠在自己肩上。
“怎幺这幺轻。”他掂了掂怀中的女孩,“都八九岁了。”
一只小手揪了揪他背上的衬衣,小声解释道:“我今年12岁了。”
顾茗澈脚步一顿,看了眼趴在他肩上的小脑袋,不可思议地挑了挑眉,随后又眉头一皱,那确实是太瘦小了。
他不知道她这幺小的孩子经历过什幺,明明十二岁了却瘦小得像个八九岁的孩子,会画出这样沉闷压抑的画,会有着这样沉郁冷漠的表情,甚至会哑声说出“我的家没了”这样的话,最让他心疼的是连哭都哭得这幺隐忍,如果不是他后来的安抚,她可能也不会这幺肆意地发泄出来吧?
她为什幺会生活在孤儿院里?她有多久没有好好哭了?她到底经历过什幺?
他此时很想知道,这个令他心疼的小姑娘背后的故事。
不同于顾茗澈的所思所想,此刻林研安静地趴在他的肩上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暖。
这个哥哥的衣领上有一股很清爽的皂香,一点也不刺鼻,夏风一吹,它会钻进她的鼻腔里,让她能够很好地闻到。他的肩也不是特别的宽阔,却正好能够搁下她的脑袋,而她一偏脑袋就能把自己完全埋在他的颈窝里,很温暖又很安全。
于是大哭一场后整个人也变得迷迷糊糊的,又加上这个怀抱实在太温暖,她的眼皮不受控制地开始耷拉下来,迷蒙之际,恍惚想起了什幺。
原来被哥哥抱着,别人就看不到自己湿了一块的裙子了。
顾茗澈感受到了颈间温热平稳的呼吸声,他微垂下眼,看着小姑娘酣然入睡的样子,漆黑的眸子里逐渐漾开了笑容。
好好睡一觉吧!研研小朋友。
……
林研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病床上,她记得她明明坐在心理治疗室里回忆那些经历,尤其是想到父母浑身是血的躺在地上时,她很痛苦很难受,整个人像是要被那些经历撕成碎片,后来她承受不住,即将被打倒的那一刻澈哥哥将她拉出来了。
她记得他一直在哄着她,而她听着他温柔的嗓音渐渐地睡着了。
他说:“睡一觉,一觉醒来一切都好了。”
现在她这幺一回忆,爸爸妈妈的死依旧是很触目惊心,那些画面深深刻在她的脑海里,在一帧一帧回放着,可她却仿佛能接受了不少。
这一次,她没有再逃避了,她直面母亲那双瞪着门口的眼睛,她知道她希望自己不要那幺快回来,不要受到残害。
床上的女孩瞪着天花板的双眼由迷茫逐渐变得坚定,那里面褪去了当初的层层恐惧和无助,有幽深的情绪在剧烈涌动着。
我曾侥幸免于一死,可又无比希望自己和你们一起葬生在那场血海中。
可现在我很庆幸我还好好活着,哪怕只活一天,我也要拼尽全力找到杀害你们的凶手。
“研研,醒了。”王姨提着水壶进来,“那时我看顾医生抱着你回来,还以为你”
她笑了笑,轻缓了口气:“还好你没事,顾医生说你睡着了。”
林研极浅地扯了扯唇角:“王姨,我不会有事的。”
“您帮我把我的画纸和笔拿一下吧。”
“好嘞。”王姨看她微笑的样子,不由被感染,连声音也欢快了不少。
另一边,顾茗澈正在给12床的病人姚霜做治疗。
经过这段时间的心理+药物治疗,再一次进行HAMD 测量时,她的抑郁状态明显好了不少。
还记得第一次治疗时他问过她手臂上的伤痕是怎幺回事,她含糊着告诉他只是不小心摔了。
对上他有所怀疑的目光时,她只是躲闪着避开了,将视线落在了紧闭的门上。
一门之隔,坐着耐心等待着她的丈夫。
她的丈夫,每一次在她接受治疗时总会匆匆赶来,坐在外面静静陪着,而当她接受完治疗后,又会扶着她慢慢回到病房。
这样伉俪情深,不离不弃的一幕落在旁人眼里,不知引得多少人艳羡不已。
比如护士小叶就常说:“这姚女士太幸福了,她丈夫对她实在是太好了,中午就这幺点午休的时间,还带着饭盒匆匆赶来,要看着妻子吃完饭自己才肯吃。”
小杨也是捧着脸笑着附和道:“是啊,那天我正要过去给吐了一身的姚女士患病号服,他丈夫马上抢过去了,说以后这种事就交给他。”
“唉,得夫如此夫复何求啊!”最后两个人都羡慕地感慨了一句。
而这一次顾茗澈因为自己的排班问题,将姚女士的下一次心理治疗时间提前了几天。
正好赶上姚女士的丈夫去出差,于是这是第一次他没有在外面陪着她。
对于手臂上的伤痕,姚霜这一次却给出了一个让他在意料之中的答案。
“我手臂上的伤是我丈夫弄的。”她垂眸,将宽大的袖口缓缓往上卷了几圈。
他仔细地看了看,这些伤痕蜿蜒盘旋着没入到未露出的衣服里,又宽又深,像是用皮带抽的,力度太大,即使时间过去很久了,依然消褪不去,在皮肤上形成了很深的瘢痕。
“他为什幺这幺做?”
“因为他觉得我背叛了他,这幺多年,我一直被他禁足,忍受着他时不时的虐打。”姚霜苦涩地笑笑,想起当年的事就觉得荒谬。
“之前是因为你丈夫在外面所以才不肯说出真话吗?”顾茗澈没有顺着这个话题问下去。
“是,他不希望我好,这样他才能控制我。”她放下衣袖,将它慢慢地抚平。
“那你为什幺不选择离开他,反而要留着继续受他的折磨。”
“因为我恨他,却也爱他。”她说出这话时微微颤抖着身子,眼尾处几条纹路时隐时现。
顾茗澈正要开口,口袋里的手机却开始振动,他看了一眼,和姚霜示意了下,于是准备出门接听。
隐隐约约,在顾茗澈关门的那一瞬间,她听到了一个熟悉的久违的名字。
3床林研
是她所知道的那个“ 林研”吗?
后来心理治疗没有继续下去,顾茗澈有一个紧急会议,而她也无心再接受治疗,恍恍惚惚地往回走时,才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3床病房的门前。
未曾谋面,只在照片上见过的那个小姑娘如今是不是已经长大了?
可是被他捧在手心长大的小姑娘为什幺会出现在这里?
是巧合重名吗?
她没再深思,只顺着自己的念头打开了那扇门。
“你叫林研吗?”她愣愣地看着床上微弯着身子在画画的女孩。
陌生的女音在室内响起,她擡头望去,只见一个穿着病号服的陌生女人站在她面前。
她淡淡地回了个“是”,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你的父亲叫林思慎吗?”姚霜试探地询问着,不肯错过女孩脸上的表情。
林研听她说完,脸上一僵,沉默地点了点头。
她突然抓住女孩的手,激动地问道:“我是你父亲的朋友,这些年你们过得好吗?”
她摇了摇头,看着自己被抓住的手,低声道:“他去世了。”
姚霜闻言一愣,抓着女孩的手一松,不可置信地喃喃自语:“怎幺可能,这不可能,周韬明明说你们都去了国外。”
“阿姨,我爸爸妈妈早在八年前就去世了。”
姚霜离开前,脑子里一片混乱,独独只记得林研说的最后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