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叙看李青燃像经历了一场审讯一样疲惫垂眼。
邱叙才明白,为什幺李青燃说的游鸿钰和别人的往事里,自己着墨那幺多。
“如果我在你当时的处境,也不知道自己该怎幺做,才算做得好。”邱叙说。
显而易见地,李青燃忽然擡起眼睫,眼角微微颤动。但很快,冷漠地垂落。
邱叙心底当然是有点困惑的。但他就是不太想做点人文关怀。
岩灿收拾旁边桌面时,看了一眼吧台那个靠窗的拐角,邱叙那桌。也发现,是邱叙在一直听李青燃单方面输出。
岩灿手帕抹除桌面水渍,“你们青山今天话还挺多。”
旁边人就去打望邱叙和李青燃。这咖啡厅现在不太接待外人,楼盘都新起,现下坐里边的,都是李青燃或者他合伙人的亲朋好友。
那个叫邱叙的,长得端文疏淡的。现在一群人围着,嘴上没闲,手机也没闲,找邱叙初中高中的朋友打探消息。
长好看的见过不少,这种气质的谁家少爷也见过。邱叙让他们好奇,或许只是因为,一个小时前,他们非常熟悉的李青燃,一听电话说他要来咖啡馆,表情明显是变了下。明明在墓地的时候,青燃还热情开心地招呼邱叙,说,鸿钰在这。
听他们说八卦,有人说,“青燃这小子不会是··· ···”
岩灿想了想,“不会吧,我想起来了。那位是不是来参加过他的葬礼?就灵堂前,差点犯浑要干架那个。”
有人错愕地看向不远处被音乐声掩盖,李青燃和邱叙那比音乐还像协调的氛围,“我感觉……他俩挺和谐?”
岩灿笑了笑,没接话。
“这小子什幺时候变得是人是鬼都能说话。”
“哎,你话说差了。青山当初都说了,两人动手只是一时激动。”
介绍邱叙来这里的小胡笑起来,“青山就和那位的女朋友游鸿钰一样。”
“哦,早说啊。害我对李青燃琢磨好一会了。哎哟,这什幺眼神,别那幺伺候我,一会我自己去和青山道歉。”
正是这会,李青燃前一秒还在低头和邱叙讲话,两把乐器在沙发背后摇头晃脑。停顿下来。李青燃在座椅里转身,快速看向他们这边,落岩灿身上,擡手,手指中指并了并。
岩灿让人丢过去一包新烟的时间,李青燃已经打开窗户。
李青燃自己拆料塑料纸,打开烟盒给自己拿出一根前,下意识先半恭敬地朝对面递过去。
邱叙犹豫了一下。
李青燃见邱叙是犹豫,乐了,“要不要我给你做一杯奶茶啊?”
邱叙倏地抓过烟。
李青燃逗乐一样伸打火机给他点燃,接着就看到邱叙自己吸烟呛了两口。
李青燃笑了半天,“不喜欢抽就别乱抽。”叼着烟笑说话都不会把烟搞掉,伸手要把邱叙嘴里的烟捏过来。
邱叙快速撇过脸,固执地皱眉,就是要多抽两口,然后自己又忍不住像吐什幺难吃的东西一样吐出烟,他有些不悦流露,“怎幺会有那幺苦的东西。”显露着一种在李青燃看来是稚气的愠恼。他仓促撇过李青燃好笑的目光,把烟在缸摁灭,整理一下思维。
这样的安静持续了有一根烟的时间。
李青燃放下手,翻覆转动手指最后才恋恋不舍地去碾压烟蒂,忽然简慢地笑,那个友善的,很爱把自己今天忌日好朋友的事,受点鼓动就说出去的李青燃不见了。
李青燃话里带点挑衅的意思,面部摆正对他,“现在,你都知道了,但是他永远在她心里留有印记。”
虽然这话他不信,但只要能惹邱叙就让他心里爽快。
“你怎幺又把话说回来了啊。”邱叙仰天长叹,点明他的固化思维,李青燃一直都很通情达理的啊,突然轴起来让人习惯。李青燃不是这幺气性小的人。所以,李青燃和游鸿钰这算是结梁子了。有点恨,又不太像恨。倒有点怨的感觉。
邱叙先微微侧身理衣服的褶皱,也像拍走刚才身上的烟味。拿过自己的大衣,干练站起,抖大衣。
李青燃不声不响,站起来送客,也看一眼天色,尚早。
没想到说那幺多话,也就过去一会。
“不再坐会儿?”李青燃淡然掀起眼皮,朝走到大厅的邱叙扬了扬音乐厅的方向。
邱叙看他,沉默了一下。
游鸿钰,游鸿钰,游鸿钰,游鸿钰和她好朋友正联络感情。家里,家里没什幺事。工作也是。
邱叙问,“有什幺玩的吗?”
李青燃收起桌子上的两杯酒,看着自己抽完的烟,“那边有台钢琴。雅马哈的,不知道您瞧不瞧得上。”他瞥了眼邱叙。
看样子是有点兴致的。
“那边人很多。”李青燃笑了起来,“叙哥您还社恐吗?”
不是混子,却被同辈人叫哥,实在是一种贬义呼唤,但邱叙一点没恼,“我想和你合奏。”
——
电梯前。
李青燃习惯送人时站在人右后面。
邱叙看泛白反银光的电梯紧闭,以电梯缝为中间线,左是他。右是李青燃,平静地站在那。他不语,眼不转睛在扭曲微光里看着李青燃的体格。
有点偏壮,但其实不胖。如果李青燃笑起来,就是和游鸿钰一样会来事的八面见光。如果不笑,那也是拎得清的大方。邱叙想,这两人,某种程度,比起他来,更像一路人。
邱叙转头,目光一动不动得疏漠,“你什幺时候开始健身的。”
“啊?初中。”李青燃有点懵。
邱叙又不说话了。
“那我就……”
电梯门开了,邱叙忽然伸手环住他,半个身上的力道压下来,压着李青燃朝前走,语气含混打闹,走近狭小的电梯门外就感到狭窄,邱叙脸笑眼不笑,“送我下去吧,青山。”他也不按电梯按钮,就那幺又看又扒拉李青燃。
李青燃不耐烦地转过头,伸手按电梯楼层按钮的“1”,低声骂,“别给我发癫。”
电梯门关上,邱叙的手松开,邱叙笑起来了,“来你这我都没带礼物,车里倒有几条烟,您去挑挑?”
——
李青燃回来时,手上多了一条烟,大厅的人在闲聊。
见李青燃来了,就说,“刚才弹那幺开心,家里一通电话,嚯,那一下,就严肃起来了,这是二十几还是十几?管这幺严啊。”
“什幺人呐,小胡还让我下楼去接,说她去接怕误会。”
“看起来很会打麻将啊,次次都出二五八万。”
“长得登帅,怎幺没听说过。”
李青燃从一条烟拆出几包,丢给几个烟鬼,接腔,“在说邱叙?非常内向的。不太喜欢交朋友。初中那会,经常戴帽子。”
有人收了一包,“我收回说他端的话。”
“这就积口德了?青燃看到宴席桌上一包烟,还要在圆桌上拆开一包全放杯子里。”好事的抢过,看了眼烟的牌子,问,“他爸妈做什幺的?”
李青燃张口,说,“做什幺不重要。他自己成器。”
“嘿,我就好奇做的什幺。”
有人跑去看了眼大包装,大包装上才写了字, “试烟啊?”
“说是他家亲戚搞的,让我帮忙试试口感给个反馈。”李青燃已经转移话题了,还是有人不依不饶,他揉了揉自己发疼的太阳穴,只好说,邱叙他爸,和今天他们去龙磐山看望的那位的爸爸,是一个单位的。还是好朋友。当然,是曾经的好朋友。
“哦,档案馆啊。”
“等我回去问问我妈,有那幺一个姓邱的吗,不会就是个科员吧,那还得仔细问问才找得到。”
“那幺拽啊?”有人笑得像别有用心。
李青燃笑了,无奈地,“他只是比较社恐……”
小胡说,“我听邱叙前几年说过,做到巡视员,然后调任了。”
结果李青燃笑得更开了。因为想到了游鸿钰那没落的家庭。
装得那幺忠诚像条狗,把所有人都搞得信以为真。
原来你邱叙原来也是玩玩啊。
“想问的问出来了吧?”对话那头的雀斑男生一边在跑步机上跑一边问。
邱叙开着车,“也许吧。”
“什幺时候还有你拿不定的事。”对面想了想,又觉得自己这话说得不太对,“哎,实在不行别问了,这是人家伤心事,你怎幺和她提都缺德。”
邱叙长叹,“我谈个女朋友,总要摸清楚底子再往家里带吧?”
“那要真底子不干净呢?”男生突然来一句。
“……”
看吧, 又不说话了。
“你这样,像在思考怎幺把人捞起来啊。”
“……总之我得摸清楚她。”
“邱叙,你在绕开话题啊。”
“……”
“算了,这话你别和我说,你说给你爸听。你爸要是信,我就信。”雀斑小子还要再说两句,发现邱叙居然挂他电话。
挂了电话,一边开车一边梳理一切的邱叙,本想找个学哲学的人讨教,就问,对于怀念的人来说,死亡、死亡的象征和死亡的人本身有什幺区别。然后发现,自己没朋友。至于应该找的人,他刚挂掉人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