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回:在那棵老梅树之下...

【第十四回:在那棵老梅树之下...】

同光十三年•冬腊月,川东酆罗山•酆都鬼狱门总坛—

在酆都鬼狱门总坛所在的酆罗山山上,有一处名叫云海顶的突出山岩之地,地上几些青黄不接的野草之中,却见突兀地立着一棵有着数百年年岁的老梅树。

在那棵老梅树之下,一张竹藤躺椅摇摇摆摆的\"吱尬\"声中,上头坐着一个身穿白衣和搭着浅色水蓝大袖衫的白发男人,只见他额间一瓣三焰火纹的印记很是显眼,伴随了脸上一双淡泊眼神的蓝色眼瞳之下,隐隐可见一股伤重难愈的死气给郁积在了他的卧蚕之上。

他便是苻离,魔教•酆都鬼狱门的第六代阎魔神君,威震天下武林的南北双魔之一,也是名列当世\"六惊奇\"之中的一位绝顶高手。

「吁呼...」,但他,现今却是伤重濒死的离死不远,彷佛连深呼一口气都显得格外吃力。

不久前的西北荒山•孤独峰一战中,他虽然勉力击败了、同为当世\"六惊奇\"之一的藐天魔尊.哥舒贽—这次大举率众南下侵略中原武林、统率关外北域•飘渺魔城的一代枭雄,也阻止了哥舒贽想要入主中原武林的雄心壮志,但却在负伤回返的途中,又遭到本该是抗魔盟友的三教联盟给倒戈相向和埋伏袭击。

「咳咳...」,苻离像是受寒地又吃力咳了几声,但他本来就不是什幺会相信人性本善的天生傻子,早也安排了几路断后援手给发挥了作用,才使他有机会再见到他喜欢的这一棵老梅树、再次一树开起了红白双色的绝艳雪梅来。

只是,除了红白双色的绝艳雪梅之外,在那棵老梅树之下,这时候,还飘起了酆罗山今年入冬后、所见到第一场落下的细絮初雪…

「没想到,长年活像一只大蒸笼般闷热的蜀川大地,每年入冬以后,也会在川东酆罗山这...见到飘起这样的细絮白雪呢!」,长年穿惯的一袭白衣和顶着一头齐耳黑色髡发未改,李希觉说着话给走了过来,这是他生平第三次来到了云海顶,却是看了三回大同小异的景致依旧。

「呵,你出来外面不冷啊?我才花了好大工夫压下了你的伤气发作,在医仙婆婆和毒鬼老头等两位师尊赶来救你之前,你可别死在我的手上啊!我的这位\"狐狸\"舅舅!」

「本座名字叫苻离...嗯,是你啊!本座好久不见...呃,其实刚刚才见到的好外甥...也是本座那个口齿不清的\"大屌孑孓\"啊!」

「臭狐狸!谁是你说的\"大屌孑孓\"啊?我叫李、希、觉!」

「谁?谁应声...就是谁啰!谁要叫你叫本座\"狐狸\"的?那...本座也要叫你\"大屌孑孓\"也才公平啊\"!」,说到这,苻离伸出右手小指给抠挖起了鼻孔,一脸舒爽的表情是挑衅至极,「再说了,你吃了天下三肉根之一的赤血龙阳根和因此激活起了、胯下那根紫茎龙柱是事实,你还怕人这样叫啊?\"大屌孑孓\"、\"大屌孑孓\"!」。

「呿!臭狐狸,活了几十岁人的幼稚鬼...注意形象好吗?你好歹也是堂堂的魔教•酆都鬼狱门的第六代阎魔神君咧!」

「呵,还注意形象什幺?本座也快是将死之人了,还注意什幺形象呢!咳咳...」

骤时,苻离出现了一连几声干咳给渐至干呕之状,李希觉见了是一手拿出了数根碧血银针,再把苻离一个拉直身子坐正,只见再来是又快又准地给下针扎进了他身后的玉枕、风府、神道、灵台四处穴道,便跟着左掌一个引动自身体内的真龙帝气、从苻离后背给灌入了全身筋脉脏腑给直到了血气脉象平稳下来,一副是强行向天争时的续气活命之举。

说到碧血银针,可是李希觉的成名暗器之一,但也可以作为引血导气之用的行医救治妙物,但见苻离的血气脉象平稳下来后,几根碧血银针一拔,李希觉也已经累出了一头大汗淋漓。

「\"大屌孑孓\"...多谢你了!」,苻离有点虚弱地回着话。

「放心,只要我还有一口真龙帝气在身,你就死不了!臭狐狸,等你好了...我要再和你在这个云海顶上...比赛谁能把尿给尿得更远呢!」,挥手擦去了额上的一头大汗后,李希觉突然是正经八百地说起了玩笑话。

「哈!刚刚才说要注意形象的人是谁呢?呵呵,还说起本座去了!你不也是当世\"六惊奇\"之中的一号人物吗?」

「哈哈!好像是呢?好吧!我和你...明天起再注意起形象好了!」

「呵呵...」

李希觉跟着把碧血银针收进了针包里,尽管这阵笑声爽朗得有些虚伪,但两人相视而笑之间,彼此都知道对方是在强颜欢笑而已,但谁却也不想让谁因为这样而感到伤心。

巫蛊之祸后,父亲的宣德皇帝也驾崩离世的现在,父母手足都一一死别而去的李希觉,现下的唯一血脉至亲,也只有这个舅舅的苻离而已。

但苻离何尝不是也是如此—一生没有子女承欢膝下,唯一的妹妹—苻阿奴,也已经逝去多年,当年远从西土波斯来到这片神朝土地的他,眼下也只有李希觉可以称得上是血脉相连了。

「好吧!既然有你的保证,看来本座是暂时死不了了,那幺,你介意本座超前布署地给交待一下后事吗?」

「呵,请说,但是要是有欠人什幺钱的话,要是超过了一两银子以上,请麻烦自动省略给不用告诉我听...」

「哈!那幺,藏在这座山上的...天下三大秘宝之一的苻室秘宝...那可就跟你无关了!」

「喂!臭狐狸,这跟你说好的不一样啊!」

每次斗嘴给开欢大笑一回,两人之间,就会再少上一次欢笑的时间,苻离懂,李希觉也明白,多年后,好不容易才得以再相认的两个人,只剩下想用这般欢笑记住对方容颜的念头。

「喏,\"大屌孑孓\"...这几本书...分别是天魔真经上下两册,还有本座自创武学的堕魔令、阎神六绝;另外,这本书上的明心圣火功,就算是你娘亲暂放在本座这的东西了吧!时候到了,也该还给她儿子的你了...」

「呵呵,这几本书交待给我,万一我完全练成学会了,不就成了你们魔教的下一个\"苻离主上\"?那要不...干脆连你那方\"万鬼帝玺\",顺便也一起交给了我不?」

「呵,也行,本座...原本就是这样在心里作想的,喏,拿去!」

「......」

谈笑之间,却见苻离一个右手托上了掌心的一方印玺,就这样递了出来在李希觉的眼前—

万鬼帝玺,   魔教•酆都鬼狱门的历代阎魔神君之象征信物—身份也好,权威也是,更是高高在上的一人独尊地位所用之物:由八颗黑焱铸钢给骷髅成形和围出了的基座上,像是围绕守护着之中的一团黑色火焰是栩栩如生;而在各处火焰顶端的缀以大量黄金装饰,更显得收敛在阴邪霸气之中的一点高端贵气。

而这样独一无二的名贵东西,普天之下,又有多少人是梦寐以求之?

「男子汉大丈夫,理当志在天下...而你,年岁已过三十有余,如何?若本座有个万一,这魔教•酆都鬼狱门的阎魔神君大位...你可有胆量就此接下重担?」,收敛起一派说笑的轻松神情,自知死期将近的苻离,一心恳切地说出了自己对于李希觉的冀望。

「男子汉大丈夫,理当志在天下...这一点,我同意...」,踌躇了一下,只见李希觉左手接过了万鬼帝玺后没多久,看了又看了几次,便又把万鬼帝玺还了回去,「但...我要的天下...我要自己拿下来,无论是什幺,只有靠自己拿下来的事物,才能紧紧地掌握在自己手中!」。

「喔?好气魄!所以...五岳剑宗和新墨家,就是你崛起于世和想要夺取想要的天下的踏脚石?」

「嗯...,你怎幺知道的?公孙青萍...是不是跟你说了什幺?」

「要是...本座说她什幺也没说,你信吗?」

公孙青萍,新墨家的前任钜子、天机智叟•公孙般的孙女,也是跟随李希觉身边多年的红粉知己和无数夜里给共享床笫之乐的亲密对象。

「来,过来这,陪本座看一看酆罗山这里的风景...」,收回了万鬼帝玺和起了身,苻离踱着有点飘移虚浮的脚步,先一步走到了这处云海顶的险坡边缘之上,并往后看着李希觉的随后跟上的比肩身旁。

「来,告诉本座,你看到了什幺?」

「呵,说实话吗?\"尸满江山,万里无人\",虽然只是兰陵风云生写在《武林通鉴》之上的一番夸大其辞,但我在北方魏国的安阳城、南方楚国的云梦大泽,又或者是西边秦国的终南山下,我可是在那里亲眼见过了、有着万千尸人和尸鬼们给盘据不去的人间地狱...」

「出乎意外,本座原以为你只有看见了天下霸权...」

「有人,才有天下,一个活人过得幸福的天下,才是我李希觉所冀望入主的天下!所以...将来,我也想要找出可以医治好这场行尸病的法子来...」

「嗯,有趣的想法...」

满目之前的细絮飞雪是连绵不停,云海翻覆间,比邻而立的两个人,各自心思也如眼前那片景色中的云海诡谲、飘雪缭乱。

「那幺,想要建构起一个活人过得幸福的天下之前,你啊!可有打算让你那个公孙青萍得到幸福过?」,苻离玩味一笑地侧脸瞧着李希觉给这样说。

「我让老残陪她在酆罗山里转了转,等一下...还有小礼物要送给她!」,但李希觉却是答非所问。

说着说,李希觉拿出了两串少见稀有的亮银色骨贝手串给了苻离看看—那是他今早下山帮忙打退了、几波给进到了山下镇子的行尸群之后,当地市集上的一个商人送给了李希觉的一样谢礼,光是一串骨贝手串少说都是值了个、几十两到百余两银子之间的名贵饰品。

「喔?小礼物,有两串的话,一串给了公孙青萍,那...另外一串呢?」,苻离故作好奇地问。

「另一串啊?嗯...就给那个\"一哭二闹三鬼叫\"的颜筝小妹妹了!」,不知想到什幺,李希觉突然是嘴角一笑,「这一两天啊!她老是缠着我、说她这个小祖宗的生辰近了地给要着礼物;虽然就跟她娘的九面飞狐•阎艺一个样的是个美人胚子,但要等她长成到了、可在《武林通鉴》上的\"美人榜\"列名的绝色美人之前,当她爹亲的颜老...可得先请医仙婆婆给救上好几回了...」。

「喔?是谁又说到了奴家我的名字?」,轻柔的媚声中,轻功身法已臻于\"踏雪无痕\"之境的九面飞狐•阎艺给从天而降;而她,一身大红裙装衣裳和飘动着一头捎带了雪冬花花香的赭红卷发,在走了几个小步的婀娜多姿间,便是从后头搂住了苻离和一脸埋进了他转身以对的胸膛里。

印象中,李希觉记着苻离说过、阎艺和门中的第七代阎魔琴姬•阎瑟,她们俩的这对姊妹花,同样也和他一样是来自西土波斯的色目人。

「是我,我想念妳了,所以...忍不住才叫了美人姊姊妳的名字...」,李希觉开玩笑似地说,只见对方的九面飞狐•阎艺,却是丝毫不以为意地收下了李希觉的半作调侃,跟着笑语盈盈地擡头一吻,然后探舌入嘴地和苻离给咸湿深吻了起来。

而她,便是颜筝的母亲,那位颜老•颜泰山明媒正娶的妻子,但却也是...苻离身边那位耳鬓厮磨的床上情人,个中的缘由始末,却从来都不是酆都鬼狱门上下、所为之忌讳的秘密。

「爱情的世界里,只有爱与不爱这两件事,先来后到的顺序问题,从来不存在爱情里...」

「颜泰山是奴家我的夫君没错,但苻离主上...才是奴家我的这副身体和这颗心的主人...」

「我自己的男人,我要自己选...而苻离主上,就是奴家我啊!想要托付这一辈子的男人!」

「什幺叫天下第一的男人?如果苻离主上还不是,那幺,奴家我...就让他先成为天下第一!」

印象中,来到酆罗山帮忙医治苻离的这几天,李希觉也曾和阎艺交谈过了好几次;也许,她跟苻离的关系和她说过的这些话,对于世俗众人的眼光来说,她十足是一个不守妇道的淫乱女人,但在李希觉眼中,她和自己母亲的苻皇后的身影却是相互交叠—

为了爱,为了他父亲的宣德皇帝,苻皇后不惜抛下传火圣女身份和出走了酆都鬼狱门,又和自己兄长的苻离是一度立场迥异的以武相对;最后,历经了几番爱恨情仇之后,面对漠视着巫蛊之祸发生的负心情郎,苻皇后更是一心赴死地自甘消逝在了金凤宫大火之中...

两个女人的为爱而生,一个心思的为爱而痴或狂,说是冲动和欲望...其实都不过是...一个女子敢爱敢恨下的真性情罢了!

「对了,苻爷,刚刚希觉公子也有说了,最近啊!可是我家阿筝的寿辰将至,所以...奴家我挑了两个年纪相仿的小女孩,到时要给阿筝她做小伴当作寿礼,那...这两个小女孩的新名字,奴家我还没想到,不知道...苻爷你...可否赐下个名字给她们呢?」,苻爷是阎艺对苻离的昵称,在她娇声娇气的依偎中,只见眼色一使的苻离,却把动脑筋的差事交给了李希觉。

「嗯哼...那幺,既然本门那位苻大神君都这样交代了,美人姊姊不介意的话,可否听我一言说的意见...」,然后,李希觉的眼神一个闪烁,从看了一眼老梅树后给得到的发想,很快地让他脑子一转给想出了一个名堂来。

「喔?希觉公子...应该也算是有些文才见识,那就有劳你给个意见了!」

「古人常说:\"白梅冷香\",一者白梅,另一者为冷香,看着这株老梅树给的应景想法,还希望能给美人姊姊一个参考!」

「嗯...白梅和冷香,确实也有些附庸风雅的格调呢!奴家我喜欢,那就谢谢你了,希觉公子...」

然后,阎艺又嚷着要让苻离抱着她拥吻一阵之后,才又心满意足地告别了他们舅甥俩、有如一步登天地飞身腾步而去。

于是,云海顶上又是几分静寥了下来,观看着风行云走的远景在前,近景则是老梅树下听雪落的一派禅意。

「白梅与冷香,好名字!」,苻离说,一边不知从来掏出了两个精致的香木盒子,亮黑色泽的长方外形,就是给了李希觉来收着、刚刚拿出来献宝的两串骨贝手串。

「臭狐狸,你似乎很开心,是...因为刚刚见着了阎艺的关系吗?」,李希觉促狭地问,并期待着苻离会有什幺害臊羞人的回应。

「呵,是啊!不行吗?这些年,本座打从自西土波斯过来中土以后,无时不刻都是为了什幺而活的?你猜?从护火神子一路再到成为阎魔神君、出面带领关内魔教抗衡三教联盟和统一分裂了的南北魔教大业...」

「\"酆都鬼狱门\"啊!这五个字...可是压在了本座身上一辈子啊!咳咳...但本座也是凡人肉胎,也是会累了、乏了,苻氏一族的\"苻\"之一字,你可知道是什幺意思?」

「那啊!代表不忘我们祖先—西土波斯的明火圣渊之当主•苻克琉底勒斯家族的荣耀长存...而酆都鬼狱门什幺的说到底,本座终究也只是为了别人而活的一枚棋子罢了!」

「而除了你娘亲,本座也只有在阎艺面前...才能活得比较像一个人,也比较像有了一个...为自己而活的正常人的样子!」

「所以说...酆都鬼狱门,只会是我们苻氏一族卸不下的历史包袱罢了,希望你啊!永远、永远记着你刚刚说给本座听的选择,相信自己的雄心壮志、寻找和掌握自己的天下,永远...不要再回来这个酆都鬼狱门...」

酆罗山的云海顶上,听着苻离自顾自地掏光了自己的心里话,李希觉一时默然地若有所思。

原来,一方雄主成就的一方霸业,竟然只是困宥于自己一族血脉的身不由己,李希觉安静地把骨贝手串给收进了香木盒子里,他心想...看见公孙青萍的开心幸福和找出医治行尸病的救世之方,或许,才是自己未来所该寻求安身立命于其中的那个天下!

「雪下大了,走吧!臭狐狸,再不走人,你就要被冻成死狐狸了!」,那一天,在那棵老梅树之下,李希觉所看见了的苻离,也是一代霸主回光返照下的最后一个清醒之日。

三天后,接连不断反复高烧未退的苻离,昏睡中,终于在一个夜里给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又过了十天,云海顶上,九面飞狐•阎艺,在那棵老梅树之下,未留有只字片语地就给上吊自缢在了那里—而那里,则也是一处让她和苻离曾经多次拥吻和看云观雪过的美好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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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四月十八日的卯时过半之时,推云山涧.荡舟池的「停水歌台」之上-

「余拒绝!不想,也没必要!」,在故作深思熟虑了的半晌之前,有关颜筝的提议,李希觉的答案...其实早已在多年前、就已经是毫无疑问地尘埃落定。

「为什幺?难道是因为我们本门是关内魔教各门派龙头鳌首的缘故?」,颜筝眉头一皱,嘴唇有些颤抖着地问着李希觉。

「并不是,颜筝姑娘妳忘了吗?贵门已经不在的苻离主上,可还是余的亲舅舅呢!什幺关内魔教各门派龙头鳌首的事...从来也不是余在乎过的麻烦事啊!」,李希觉摇头否认地这样说。

然后,他讲起了一个故事,一个和苻离有关的故事,就发生在了同光十三年•冬腊月,酆罗山上的云海顶之巅,在那棵老梅树之下...

◎下一回故事:一招之决和带血之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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