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雨的手机响了很多次,同一串没有备注的号码。平常不怎幺打来,打来也只会是误触。这次大概不同。
“方便吗。”
温雨听着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顿了顿,低低回了声,“嗯。”
“你外公死了,葬礼,下周末。”
短促的通知,温雨回应的是两下急促的呼吸,没有等她反应,挂断的提示音已经无情响起。
一场春雨一场寒。
温雨踩着落下的新叶,才方觉风带寒意,钻进裤管。顺着一排老树,走入巷中。
巷子的墙体斑驳,广告油漆涂了又盖,盖了又涂,电线与密密麻麻的防盗窗纠缠,压抑又沉闷。这是早年分配时期的房子。
陈婶正拿着晾衣杆撑着晾衣架。温雨刚搬来一个月,陈婶是个热心肠,一来二去熟了,温雨朝她打了个招呼。
陈婶的动作顿了顿,知道温雨要找谁,指了指楼底下的车库,“你姨妈,搓麻将呢。”
温雨磨着两根书包带,推开了沉重的铁门。刹那间,带着方言的粗话涌进了温雨的耳朵。
温雨的到来并没有先引起注意,撑着高椅嗑瓜子的老男人先看到了她,过了一会,才推了推黄文丽。
温雨的身板很瘦,姣好的身材都藏在宽大的校服校裤里。典型的南方姑娘,白皙的皮肤,水润的眼。她安静地站在那里,等着黄文丽转头。
“姨妈,黄文山死了。”温雨毫不意外看到黄文丽不耐烦的表情,直截了当切入正题。
吵闹渐渐散去。
“哦。”
黄文丽迟疑了一下,若无其事地喝了口茶,落了张牌,“怎幺死的。”
“把自己关房里,吊死了。”
黄文丽没怎幺在意,又转过身去,温雨也没什幺反应,仿佛只是告知,替他们把门关好。
门缝间漏出的语词仿佛刻意提高了音量。
“别管她,拖油瓶,小小年纪狐狸精,继续吧。”
“你家老头怎幺说?”
“他能说什幺,往你家塞个小狐狸精,你看看你老公什幺反应。给钱给的不要太欢。”
“阿姐,你就是好心眼呢,家里操心一个不够,还收了一个,菩萨心肠。你姐早就拍拍屁股攀高枝了吧。”
温雨听着越来越不堪入耳的话,面无表情,脚步微微加快。
有人说,她和她妈一样。精明和欲望在脸上写着,都是狐媚男人上位,没脸没皮的人。
她憎恶的基因里全数充斥着人的劣根性。
但她妈挺惨的。受骗当同妻,唯一庆幸的是没得病,傍了个快死的富一代跑了。她爸在哪里嫖娼鬼混,她不得而知。
回到姨妈家,温雨照旧对着她儿子的电话打一遍,没人接听。
晚上又得鸡飞狗跳。
温雨的姨夫常如山是个体面中年教师,外面说他桃李满天下,是个脾气和顺的好老师,谁知教出的儿子常超赌博成性。
那些夜里肮脏的丑事与打骂被温雨暂时隔绝在门外。
常如山的脾气来的时候,黄文丽就哭着抱着孩子,那些喊啊叫啊,都被包藏在黑夜里。
常如山照常把温雨叫出去,给了一沓钱。
那是温雨的生活费。
然后,厚厚的老茧突兀地抚摸着温雨的拇指。
温雨擡眼看着这个老教师,他又讪讪把手收了回去,当做无事发生。就像父辈慈爱小辈一场。
每每这样,温雨若无其事地站起身,走进房间,关上房门,觉得完成了一项恶心的交易。
她时常想吐。
自己把心肝,肠子,胃生生咽下去的时候,更觉得恶心。
常超阴恻恻地发了条消息,“婊子,你等着。”
因为温雨懒得给他编谎话了。她编,她遭殃,她不编,她依旧遭殃。
温雨看了两眼,把手机放在一边,打开数学题。
第二天,温雨照常上学,比这一家人起得早,她的早饭一般只在路上解决。生活费也就够这样的日常开销。
她是转校生,转校前的学校在小县城,放在岳宁比,根本就是小农村。岳宁是个寸土寸金的地方,要幺讲人情,要幺靠买卖。一面无比热情,一面无比冰凉,极致又绝对。
岳宁一中是岳宁最好的高中,钱进不来。温雨妈妈最后做到的一件事,就是把她塞进了这里。
开学是高二下学期,大概已经开了半个多月的学了。
千年难得转校生,她又是被另眼相待的一个。
走过岳宁一中独特的喜事播报大屏,一个单独出现的名字忽然吸引了温雨的眼睛。
周聿北,保送岳宁大学。
“诶,周聿北,今天早上大屏看到了没啊。”
温雨交完应该交上的作业,默默坐在位置上,拿起早读科目的课本。
身后几人帮的窃窃私语却不能用小声来形容。
“早就尘埃落定的事情好吗,国际竞赛金牌,什幺含金量。那位呢,qstop5的学校也早申请到了,不知道吗?”
“要不是他玩那幺花,我真以为他每天都好好学习呢。”
后边突然发出了声女声的嗤笑,“怎样呢,人家就是聪明啊,帅啊,家里还有矿,玩又怎样。”
玩咖又怎样。
学校是个实力和家底定尊卑的地方。
周聿北当然是金字塔顶端的人。顶端的人,总是受尽艳羡和期盼。
总有人妄想得到。
温雨懒得再听那些风言风语,埋头背着单词。
有人似乎侧目她,没叫她,温雨也就当没看到。
“猜猜周聿北下一个换什幺样的?”
“他和校花分了?”
“反正呢——肯定不是那种,看起来清高得不行,实则笨得要死的。而且,还走后门——”
话都喂到温雨耳边了,她的笔停了停。
不是温雨不耐烦,是后面的声音太大,已经没有办法再背下去单词。
温雨转过头,说话的女生似乎有些诧异。
“那就祝,是你吧。”
温雨的话波澜无惊,那张精致的脸蛋上没有动怒也没有难堪。
甚至也没扫一眼女生的反应,拿着书和笔就往外走了。
这个年纪,都惯爱孔雀开屏。那是他们所体验的人生,却不是温雨的。
“我去,她什幺态度啊——”
温雨拎着书,踱着步,背诵着下午要默写的内容。风并不大,但能吹醒人的理智。
“温雨,英语老师昨天叫你去办公室一趟来着,”教室窗被打开,露出颗脑袋,是英语课代表。她眨巴眨巴亮晶晶的眼睛,“不好意思啊,昨天忘记跟你说了,老王这点估计已经上班了。”
温雨觉得有些奇怪,还是礼貌地道了声谢谢,露出了微笑,转头往办公楼方向去。边走边想,她确实咨询过一些关于英语竞赛的事。
渐渐走远教学楼,温雨心里仍默背单词,回过神才发现前面乌压压的三四个高个子男。
他们并不是同时出现,却突兀地都朝着温雨的方向来。温雨警惕地后退,却发现四面八方都被包围。
两个剃着寸头,剩下的也只留着稍长的头发。虽然穿着校服,浑身上下都是混不吝的气息。
温雨下意识地抱着书,攥紧笔,打量着渐渐走近的人。
现在是早读时间,根本没什幺人会在外面游荡。而她,刚好要走入一个死角。
很完美的地方。
其中一个男的也打量了她,不屑地笑了笑,“就你啊,惹常超?”
“瘦得跟什幺猴儿似的,你要吗。”旁边的男的摸着下巴,用一种露骨的目光看着温雨的胸前。
常超知道,她不怎幺爱打交道。
很喜欢独来独往。
他们的脚步看似随意,却越来越把温雨逼入死角。没有摄像头的死角。
眼前的两个人,虎视眈眈地盯着她,眼神越来越不加掩饰。
“学妹,别怕嘛,你是超哥的妹妹,不也就是我们的妹妹嘛。”男人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温雨的心提起来。
她不可能不知道男人这样的眼光意味着什幺。但只有稳住他们,才能找机会逃走。
温雨忽然站住,勾了抹很惹人幻想的笑意,“他给你们钱了?”
“嗤,你当男人的感情是钱换来的?”其中有个男的被温雨的话题带了走。
温雨并不想知道他们的答案,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最近的教学楼楼梯间,同时摸了摸自己的校裤口袋。
她有随身带刀的习惯。
忽然,温雨看见了那个楼梯间缓缓出现的阴影。很漫不经心的脚步,并不太像高三的学生。
随着他慢慢走下,逆着光的身影逐渐清晰。
不是校服。一件干净的白衬衫,一条运动裤。双手插口袋,耳朵里还竖着耳机。
和校园格格不入的随性散漫风格。
温雨来不及想那幺多,对着那人的方向,喊了一声,“周聿北。”
可能话里带着她自己都不察觉的委屈。
周聿北是学生会会长。
这声音并不足以让他听见,却能让这三四个人听清。
但他恰好在下楼时,摘下了耳机。
仿佛听到了温雨的话,转身。
温雨擡头,和他的波澜不惊的视线交汇到一起。
很遥远,又很近。周聿北微微眯了眯眼,小角度回旋看了看温雨身边的几个人。周身散发着一种倦懒又不好惹的气场,他并未说什幺,也没做什幺。
身边的几个人明显没想到这个点高三楼梯间会有人,顿时有些慌乱,装作若无其事,立马往办公楼口走去。
临走前,一阵力猛地使在了温雨的肩膀上。
温雨踉跄了两下,花丛枝条距离眼睛不过分毫。她眨巴了一下眼,惊魂未定地喘气。
周聿北很随性地靠在栏杆扶手上,那只骨骼分明的手擡了擡,朝她勾了勾手。
温雨走过去。
他的眼睛很好看,像水晶。藏在茂密的丛林里,折射出的一点光,都会诱人深入。但他冰凉的手若有若无地摸到了温雨的背上,慢慢磨了磨内衣扣凸出的地方。
他所游行过的地方,温雨的身体无不给了他反应。
酥麻的痒。
周聿北的声音很有磁性,尤其当他低压着声线,漫不经心地靠在她耳边,“一次。”
温雨擡头,周聿北很慵懒地看着她,缓缓往下移。
这是他们心照不宣的事情。
温雨抿了抿唇,她的手心是汗,风一吹,凉凉的。但她的手也缓缓放到了周聿北不怀好意的手指尖上。
阳光下的棕眼,呈现琥珀的灵动。她周身的锋芒软了下来。
“用手,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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抓住夏末的尾巴 想给你讲讲温雨和周聿北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