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回:大火重燃,人生如幻】
正中四年•冬腊月二十二,关外北域的凉山山脚下—
鹅毛厚雪,枯林小道,奔驰其上的两人一马,一心是念着穿越这荒凉一片的雪白大地。
前日,才在身后大山之上的凉山剑庐一战中和剑圣•独孤无缺老前辈一起问剑于剑道顶峰,只见力战不敌的李希觉是略输一筹,而因伤在山上多停留了一日的休养生息,才又重拾神清气爽地离开了、在此地划山为界的花家一府和神剑门。
而飞雪飘落间、急促的马蹄声响彻了山野枯林,马是好马,马上之人,则是英气飒爽的地上谪仙和不可多得的小家碧玉,正是快意江湖上的一对神仙伴侣的李希觉和公孙青萍。
「架!小懒子!就靠你了啊!日落之前,我们得赶到这座山头过去的风波渡口啊!」,李希觉先是差遣了老残先行一步去了风波渡口给做着打扎,毕竟现下是诸侯割据的世道紊乱和尸满江山的行尸肆虐,他又还得费心护住身后的公孙青萍一路平安,余下之事,好在有老残一路相随的从旁相助。
而李希觉骑的那匹\"小懒子\",原名\"星痕\",先前可是养在洛阳皇城中、神朝皇宫内苑的御马监里,乃是今上天子赐下的天下第一名驹:「夜照.白玉狮子骢」-一身马体深白胜雪,颈上鬃毛如小麦般的耀眼色泽是随风飘逸,驰骋之快又如流星之逝,有如曳过黑夜里的一道星痕,因此,故得当朝皇帝.李希睿先前赐名为\"星痕\"。
「君,侬看小懒子已经是跑得这般卖力了...为何要急着一日之间赶到那风波渡口?」
「那还用说...妳啊!公孙青萍,天生得了心漏症的这副病恹恹身子,看看这个腊冬之下的天地苦寒,要让妳在这荒郊野外上度过一晚,就连余...也没保握能陪妳这般冒险啊!」
到了风波渡口,应该有些客店和食肆可以落脚做休整吧!而且除了对公孙青萍的顾虑之外,虽然没有性命之忧,但自己在凉山剑庐一战上给受的伤势,也还是需要适时休息的吃喝调养。
「君,侬讨厌君又叫侬...公孙青萍了!侬跟着君多少年了?怎幺在叫唤上还这幺生份?」,李希觉身后的清丽女子如此出声抱怨道,「就因为...六丑神相•康泥人说到了君的天生命格的那一派胡言乱语?」。
「嘘...休得胡说,对了,来时,一里之外,余记得这条山路上有处侧坡可以玩雪,如何?余算了算路程,略为耽误个一个时辰也还行,余就陪妳打个雪仗?或是堆个雪人来消消气?」,看出了公孙青萍的略感不悦,李希觉如此提议道。
「好哇...君,还是懂得侬呢!侬要堆雪人,今个儿...侬就不玩打雪仗了!」
「呵,那就依妳了...架!」
提声纵马一阵急奔过后,两人一马,照着方才说法,便在稍远处前的一处山路侧坡上给稍作停留。
先下了马,李希觉双手一揽地再托着公孙青萍的身子给下马落地—正披着一袭大红锦裘御寒的她,绑着堕马髻的发型,一副小鸟依人的柔弱病气中,看似娇小玲珑的身子,却是在胸前鼓起了一双饱满肉峰的丰满可人,记得在床笫之间的枕头山上,一身病气纤弱的公孙青萍,却是可让李希觉深感春宵恨短的棋逢对手。
而腊冬之下的大雪苦寒,就连身怀一身绝顶功力能自个儿暖和身体的李希觉,也难得披上了一件净白锦裘的御寒在身—
于是,一红一白的两道身影,就在这一处山路侧坡上给玩起雪来;累了,就喝上一口羊皮酒囊里的当地名酒—杏花白给暖暖身子;兴子又起了,李希觉就又帮忙聚拢起了雪堆,好让公孙青萍随意把雪堆塑成了心目中的雪人模样。
在她的江东老家,一处唤做娘山泊的山上小湖边,她和祖父•公孙般相依为命所在的浮萍坞那里,每年落下的冬雪虽有,却很难有北国大地的如此丰厚大雪,可以让她玩得如此尽兴。
「呃啊...哦啊...」,然而,一阵发自了尸人喉头的混浊叫声,却打断了这一段难得的玩雪兴致。
「啊!君...是尸人?」看见来者不少的蹒跚尸人,似乎循着她们的笑闹声聚集而来,惹得公孙青萍是叫出了一声惊呼。
「别慌!妳忘了...昨日在神剑门招待余等的晚宴上,他们门中的花家四剑之一•\"残花败剑\"的花千汐,不就大吹大擂着他、昨日一早是一人一剑...就剿灭了山脚下的一窝盗贼之事在说嘴?」, 李希觉想起了什幺事的接着说。
同时,未等行尸群靠近,他已快步走近了小懒子,从马儿背负的十卷剑袋中,一把抽出了其中的青玉剑·玲珑七心剑—《武林通鉴》的「百剑篇」上名列第三十三的一把宝剑,拔剑出鞘间,只见云纹黑钢剑身上、有着小巧如豌豆的七颗青玉镶嵌其上而得名;霎时,李希觉秉剑一挥,一抹凄寒剑光是拂照着满天落雪,并见着雪花一触上剑锋,竟是瞬间一分为二的吹毛断雪之利。
「一、二、三、四...十、十一,看来,那个花千汐是个没使脑子的白痴,只顾着杀人取命,却忘了要处置尸体的弃尸荒野,才导致这一窝盗贼没死透,反倒成了新的祸患的行尸群...」
「那可怎幺办?君...」
「别怕,就让余送他们一程同赴阴曹、重归轮回吧!...」
「嗯...还望君小心行事!」
「放心吧!一招天下诀的\"天山漫雪梅\",就是余给一面之缘的他们...最真切的慈悲!」
就这样,李希觉将追魂九步的步法一踏,手中长剑的潇洒剑光一个俐落扫开,形象真如天山山顶上的雪梅一阵随风飘落、不断化作剑光锐利,只见人停剑止的下一刻,十一颗头颅,已是一一滚落在了雪地之上,也描绘出了尸人跟着尸横一地的一幕令人惊骇。
「小心...」,只是,李希觉似乎漏算了一个尸人,惊呼未停,他随即反手将长剑一个飞掷而去,一剑竟穿透了一个女尸人的左肩肩头,跟着让她从公孙青萍的身后数步之处,接着是一路往后颠颠倒倒、直退到了一棵枯枝挂满了冰淞的树头上。
「君...」
「妳可有吓着?」
「没...但她...似乎不是尸人?」
「嗯?妳说什幺...」
走近端详了公孙青萍的情况,看她似乎只有略受惊吓的平安无事后,李希觉听了她的说法,便又转向走近了那边的一棵枯树和女尸人,「嗯啊...」,他取剑一拔,只见对方还有反应地叫了一声,确实...她还是个活人,至少...现在还是。
「公子...救我...救我和我腹中的孩子...」,但出乎意料的是她肩上的伤口、并未流血太多,这个彷佛也感受不出挨了一剑痛觉的女人说话了,但李希觉却很快地看出了她身上的不对劲。
「妳被咬了...妳已经是半个尸人了!」,李希觉除了看见到那女人大腹便便、应有怀胎八九个月了的怀孕模样之外,从她颈项往外布满到了左脸之上的黑色筋脉,还有一脸抽动地说着话的同时,她左边一目已是浊白一片的翳了眼,无一不是准备变异成为尸人前的症状在列。
「不,我没有...我只是...被他们抓了几下在后背上...」,一手扶着硕大孕肚,一手撑持在枯树树头上的女人,勉力向着手上持剑的李希觉做着辩驳。
「不,妳已经快要真的是尸人了...」,右手把剑一横,俐落的一剑斩下脑袋,大概就是李希觉能为她所做的唯一之事。
「君...不要,别动手!」,公孙青萍赶来是轻嚷了一声,并且从后头抱住了李希觉和阻止了他,「侬不要看到君这样做...侬会想到...要是侬像她一样、在肚子里有了君的骨肉,君也会一样地想拿剑杀了侬吗?侬...不敢想像!」。
「公孙青萍,妳...原来如此啊!」,这就是同理心吗?当右手挽了几个剑花、甩去剑上沾染的血腥后,把剑给收锋入鞘的李希觉,先安慰了公孙青萍一阵,才又一脸严肃地看着那个怀孕女人和蹲下来把一支当作暗器的脱手镖立在了雪地上。
「很抱歉,余现在的医术还不够能救妳...但看看另一头的那窝盗贼是死成了什幺鬼样吧!余只能确定...一个时辰内,妳和妳肚子里的孩子...就会变异成跟他们一样了,不管他们和妳的关系是什幺?」
「公子...」
「余不便再多说...但只要把这支脱手镖往脑袋用力一扎!生是生,死是死,就不会是生不如死了...」
「......」
说完,李希觉起身揽着公孙青萍转向想走回到了马匹旁边;但不久,他们则听见了像是有人倒落在雪地上的一道沉闷声响。
「别看,别转头,妳只管继续走...」,李希觉出声阻止了、公孙青萍想要回头一看的欲望。
「君...侬...」,但公孙青萍也明了个中原因,只是落寞地咕哝了一声。
生当生,死归死,生死不分的这个世道,就是李希觉一心想要改回走到正轨之上的天下!
「君...刚刚看到那个怀孕女人...侬想起了...好多年过去...侬...真的想要和君有个孩子...」,回到了小懒子所在的一旁,停下脚步的公孙青萍给想起了、想要成为人母的多年心愿,以致忽然对着李希觉给大哭起来。
「怎幺了?不哭,不哭,眼泪是珍珠,再哭会变成猪!乖!余和妳会有孩子的,只是...不是现在而已!」,他抱住了她,并且心疼地伸手抹去了公孙青萍脸上的泪一把、涕一把。
打从相识的这几年来,李希觉每天喂上一颗的雪莲老参丸给她做调养,才勉强护住了公孙青萍的一条命;虽然三不五时,就也喝上一帖八物滋阴煎、济阴汤等汤药,好来做着打好女人身体底子的体力元气,只见调和滋补的药物吃了虽多,但要说到能怀孕上的女人大事,这副天生的心漏症未愈之下的孱弱身体,使得公孙青萍和她想要成为一个母亲的心愿成真,恐怕不只有是天与地的距离而已。
「好了,别哭了,只要妳不哭...余...就送妳一件好东西给当作礼物!」
「真的?君...不可食言而肥喔!」
「嗯...」
还好,公孙青萍作为女人的心思不算复杂,常常只消一件小礼物的连哄带骗,立下就能破涕为笑地又是眉开眼笑来。
于是,李希觉故作神秘地在马上行囊中,依约缓缓找出了一个精致的木头盒子和交给了她。
「这是...装缀了珠玉点翠的黄金凤头发钗?这东西...不便宜吧?」,果不其然,把木头盒子打开一看后,公孙青萍是破涕为笑地把玩起了、在盒子中的那支黄金发钗。
「还好,前来赶赴凉山剑庐这一战的北行路上,余在边塞九镇之一的代国首邑•大同府街市中偷偷买的,本来想当作给妳的惊喜...而余看它是个上好物件,一支却才值了个二百两银子,不贵!不贵!」,虽然口头上直说不贵,但不过也只是花掉了...李希觉给自己一个月预定好的零花钱而已。
「呵...还不贵哩...但确实是好东西,下次...侬不准君这样浪费钱了!」,公孙青萍也故作生气给娇嗲斥责了李希觉一回,但心里却是开心得很。
「嗯...喜欢吗?」
「侬喜欢...来吧!君,帮侬穿上这个漂亮的发钗吧!」
先帮公孙青萍拨了拨头上、一层盖住了几分堕马髻的鹅毛厚雪后,李希觉也熟练地帮公孙青萍给穿上了、这一支装缀了珠玉点翠的黄金凤头发钗来。
「君...侬好喜欢...谢谢君...」,然后,一脸笑靥泛开的公孙青萍,也是开心地回头踮起了脚尖和擡头给了李希觉的嘴上浅浅一吻。
而李希觉也不禁用双手抚着她的脸庞给吻了起来,两个人的热情如火,直令他们无视那头上的一阵偌大风雪又是刮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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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孙青萍...」,这时候,拿着类同的黄金发钗在手的李希觉,下意识又摸了摸刚刚被颜筝才咬出沁血伤口的嘴唇,心里的心思,却是想到了另一个女人的名字。
昨年冬天,他们两个人和老残、一起在北方中原的洛阳皇城过完新年和待到了元宵节之后,才又南下回到了药人谷这里;只是,不久前,接到了从她江东老家捎来的一封信,则让公孙青萍只得暂时离他远去和回返去了江东老家一趟,并且至今未回。
「好累啊...」,不愿再多想了,一晚未有阖眼和好好休息的李希觉,等收手把颜筝留下的黄金发钗收进了袖子里的暗袋后,脑袋里,忽然有阵头昏脑胀的刺痛感觉是一闪而过。
呵,这也难怪吧!谁叫他刚经历了好不漫长的一夜呢!先是勇闯乱成一团的元江府城和帮着元江王家抵御了好几波的行尸群,还意外附加跟美人判官•王碧松打了一场莫名其妙的糊涂架。
而等赶回到了药人谷里,又马不停蹄地对上了前任三教令使的纠缠不放;等打赢了他们三个,最后,还得再认真以对的一招败退了颜筝…
就算没有受到什幺伤,但虚耗了不少力气的又累又乏,加上精神给紧绷了一整晚的压力,等人一个放松下来,一股恼人不已的头痛之感,就并随着「吱—」的一声长声耳鸣,显然是李希觉多年宿疾的偏头痛又给一个爆发开来。
但他不喜欢这种感觉,因为他知道…紧接而来的痛楚和幻觉,将会让自己分不清楚何谓幻觉?何谓现实?就像身陷在醉生梦死符发作的时候一样。
于是,遂见顺着荡过池水上的大风一扬,李希觉同感四周围的热气蒸腾和火光四起,忍着头痛和张眼一望,药人谷里,竟然是烧了一夜的大火重燃!
只是,出现在了大火重燃的药人谷之中的景象,却是一时令人惊愕得不敢置信—那是巫蛊之祸的最后一幕—多年前,本该发生在洛阳皇城里的金凤宫大火...
就一如记忆中的那样、四起烧出的火舌,正在贪婪地吞没了、金凤宫的大半宫内景致-一处处丹楹刻桷、飞阁流丹的宫殿装饰摆设,已经成为了一堆残烬尘灰给荡为寒烟;就连碧瓦朱檐、雕梁绣柱的宫殿建筑,也慢慢地在火焰中沉沦、而成为了一片颓然倾倒的断瓦残垣。
「母...母后!」,自觉正跪在了大火燃烧当中的金凤宫前,李希觉大叫了一声,因为在他的头痛越益剧烈的同时,他也看见了身穿黑底红绣凤凰图案的皇后正服,头戴金凤展翅、缀饰以点翠老件和珍珠翡翠的两翼凤仪金冠的苻皇后,那是临终之前的她、李希觉的亲生母亲,也是宣德皇帝一朝中的第二任正封皇后。
「孩子...你怎幺还在这里?快死一死吧!母后我...在这个地狱里等你过来找我...已经很久很久了啊!」,恶毒的言语一说、两行血泪一落下,眼前的苻皇后,竟然全身着火起来和很快地成为了、一具烧尽血肉给只仅剩余下骨骸的活骷髅...
「是啊!四哥哥,媚儿还在等着你来一起玩呢!」,接着,说话的人是早逝在这场祸事中的七皇妹•李媚儿—一个七窍流血的小巧脑袋,正捧在了她自己的无头身体给伸出两手抱住的怀抱里,并且童言童语地继续开口说着话。
「啊—四皇弟,你这个废物,难道就不能救救我吗?寡人我啊!可是当朝的皇太子啊!」,那是大皇兄的李希礼的声音!而从他四散在地上的一堆尸块之中,两个持剑披甲、有如凶神恶煞般的宫廷武将,又依旧再一次挥剑劈砍,硬是把一块块哀号之中的尸块,又一次给砍杀成了四分五裂!
「哦啊...呕...」,李希觉开始被痛苦和幻觉给折腾得反胃呕吐起来,真实得有如现实之中的幻境里,他还看见了舅舅•苻离和九面飞狐•阎艺,以及...其他一个个已经无法再见上一面的亲朋故旧们!
只是,他们对李希觉说的、尽是一些令人厌世的恶毒言语和脸上的冰冷表情,李希觉逐渐招架不住的紊乱思绪,已经是一个理智心思都给要濒临崩溃的界线上,而他,也下意识掏出了随身携带着的冷香沉梦丸,胡乱一把给自己吞下了其中几颗药丸到了喉咙里。
然后,等药力一发作,昏昏沉沉的李希觉往前一倾给倒了下去,并且混乱的思绪是随之一断,他,终于得以闭眼安睡了起来,而且样子是既平静而又安详。
于是,药人谷里不复看见了大火重燃,李希觉所见那段人生如幻的一幕幕悲痛过后,也随着他的睡得深沉,而转成化作了药人谷里的湖光水色、风和日丽。
正中五年•四月十八日,一个晴阳高照的好天气中,药人谷里,却只看见了大火过后的一片尸枕狼藉...
2022.5.28写于国境之南
第一部—火烧药人谷
全文完